韓美人心中沒由來地一顫,自幼相識的經曆讓她十分了解胡亥的秉性,他并不是在說頑笑話。
“陛下的意思是——?”
“朕希望她永遠留在宮裡做朕的王姊,隻做朕的王姊。”
帝妃二人正私語間,忽聽外面禀告道,“陛下,不好了。公子毋傷被蛇咬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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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看着被蒙恬呈上來的那兩截從七寸斷掉的白蛇,蹙了蹙眉。
“蒙卿真是好劍法,直擊七寸,一劍斃命。不過,何故此時還在宮中?”
“陛下,臣侯在禦園是想向公主解釋當年拒婚一事。”
胡亥的神色十分不耐,“拒婚就是拒婚,蒙卿還有什麼好解釋的?當年既然執意拒婚,今日又何必如此糾纏?”
嬴略掩唇一笑,“那可不一樣。當年内史乃是炙手可熱的尊寵之臣,即便毅然決然拒婚于我這個公主,先帝也拿他無可奈何;而今朝他不受陛下待見,不甘受此冷待,所以才上趕着來巴結我這個同陛下親近的王姊。”
蒙恬看了她一眼,長安公主這個變臉速度比六月天變得還要快。
不過,他也明白她“變臉”如此之快。
二世皇帝新君初立,帝位還不穩固,正是忌憚先帝諸子與朝臣勾連之時,她這三言兩語看似在貶低了自己,卻也光明正大地撇清了兩人私相勾連的嫌疑。
“先帝在時,時常盛贊這個尊寵之臣,朕還當他何等高風亮節,原來也不過是趨炎附勢之徒。”
嬴略啞然失笑,“蒙内史哪裡是趨附我這個長安公主的勢,不過是打着解釋拒婚的由頭想要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再得今上重用而已。所謂趨炎附勢,乃是想趨附陛下之勢。”
胡亥似笑非笑地看着蒙恬道,“内史果真是如此想的嗎?”
蒙恬一如既往地大義凜然道,“天下之人無不希望得陛下惠施恩澤,臣亦如此。”
胡亥笑了笑,能得先帝重臣的希旨承顔讓他有一種說不出的稱心快意。
從前由于蒙毅的緣故,他對蒙恬頗有些微詞。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認蒙恬在李斯貿然求婚一事上接的真好。
雖然他們新君舊臣之間幾乎沒有默契,但是蒙恬近乎完美地達成了自己想讓他阻攔李斯的意圖。
果然,能做皇帝寵信之臣的人都有幾把刷子,能完美猜中皇帝心中所想便是其中相當重要的一把。
怪不得君父喜歡他,就連胡亥本人也忍不住想要喜歡他了。
感受到高位上二世幾經變換,耐人尋味的目光,蒙恬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心道這暖然似春的鹹陽宮怎麼可能會冷呢。
“陛下,禦園乃天子禁園,凜冬将至禦園之内卻驚現銀蛇,此事涉及皇帝陛下的安危,不可不嚴查。”
嬴略瞥了他一眼,剛才在禦園之内還信誓旦旦地說這事是沖着她來的,到了章華殿卻變成了事涉天子安危,這大義凜然的話術還真是信手拈來的,怪不得當年一句話就堵住了先帝的嘴。
不過,胡亥卻是道,“内史的意思此事是人為?朕倒是覺得無須小題大做,禦園之内卉木叢生,難免有蛇在此冬眠。況且鹹陽宮中自歲首之日開始供暖,冬眠的蛇感受到附近宮殿的暖意偶然蘇醒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嬴略立刻接道,“冬眠于地下的蛇怎麼能感受到宮殿的暖意?陛下,這恰恰說明是宮中‘有心之人’借着歲首供暖的時機刻意将冬眠的蛇喚醒,然後放至禦園企圖謀害陛下。即便此事不是人為,冬夜宮中現蛇亦是妖異之兆,陛下更應該把此妖孽找出來,免得日後禍亂我大秦的前廷内宮。”
胡亥看着這兩人一唱一和的樣子,剛才的稱心快意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沒由來的心煩意亂。
“朕會命扈衛宮中的郎中令嚴查此事。時辰不早了,内史也不宜在宮内久留了吧。”
蒙恬還要說什麼,聽到後面這句話便知道二世這是趕人的意思了。
今上現在并不看重他,他說得再多也隻會令二世心生厭惡,于事情并無益處。
嬴略與他對視一眼,示意他先退下,她這個同今上親近的王姊還可再勉力谏言一番。
蒙恬卻覺得看今上的意思,此事恐怕又會被和稀泥不了了之,朝二世行了一禮,又與嬴略颔首緻意後便退下了。
蒙恬退下後,嬴略繼續道,“陛下,臣以為此事單交給郎中令審查,恐怕不妥。”
胡亥不以為然道,“朕知道,王姊一向對趙君頗有微詞。不過,朕也知道王姊一向讨厭内史蒙恬,怎麼今日竟肯聽他的‘巴結’之詞還和他一道一唱一和起來?”
“他是先帝盛贊的社稷之臣,我不忍心陛下和大秦失去這樣的棟梁之材。”
“夠了!”看着嬴略臉上大公無私的表情,胡亥的面色卻是突然陰鸷起來。
他蓦然靠近嬴略,和她那雙光明洞徹的眸子對峙着,“王姊,你真的對他沒有一點私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