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地作為舊時的都城的宮殿本就年久,除卻一些常用的殿宇修繕過,另外的已經有些陳舊,更遑論雍地的囹圄。
才進門就感到難以忽略的悶熱令人喘息困難,裡面的氣味更是陳舊,似乎還包含着人發了汗卻月餘不曾沐浴的臭味。
嬴政下意識地蹙眉,摸了摸鼻子,他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幹脆讓侍從将人押出來。
在門口鋪上席子,再擺上酒菜果品,就着這月色再同那些個東西叙舊,也不至于太過煩心。
趁着人尚未被帶出,嬴政幹脆同趙政閑聊:“日後在人前,我們還是如往常那般比較好。”
“哪般?”趙政故作疑惑後又恍然大悟,“是陛下把持不住,寡人碰你可能會害得你人前丢臉?”
“你明明知道魂體比身體要敏\\感,更何況你還……”嬴政的聲音戛然而止,而後又道,“那等你掌控這具身體的時候,你也别怪朕做出什麼舉動來。”
“那就君子協定。”趙政并非妥協,而是他們不會因為所謂的“燕爾新昏”而影響正事,“人前誰都不準作弄誰。”
恰在此時,侍從押着成蟜來了,嬴政将目光放在那少年身上:“放開他。”
“王上。”侍從似是不贊同,欲勸告,“長安君謀逆,屬下恐長安君不利于王上……”
侍從們不贊同,嬴政卻沒必要解釋:“寡人說了,放開他。”
侍從松開了鉗制住成蟜的手,乂手道:“諾。”
嬴政看了眼成蟜,漫不經心地說了句:“坐吧。”
事已至此,成蟜也沒必要裝模作樣,可嬴政卻還是這般“兄友弟恭”,成蟜倒不自然起來了,他趾高氣昂地坐在了嬴政對面的席子上:“王兄有什麼想說的就說罷。”
嬴政擺手,屏退了侍從:“你們都退下。”
而後天地間陷入了寂靜,蟬鳴的喧鬧聲便明顯了起來,它們隻有這一個夏天,隻為了這一個夏天聲嘶力竭地那樣熱烈。
嬴政佩了香囊,周圍也燃了熏香,可有的蚊蟲它仍是不懼生死地想要來嘗一口,或許餓得狠了也不一定。
“從什麼時候起,你我之間便再也沒有一句實話了?”嬴政對成蟜其實已經談不上厭惡了,上一世的事重來一次,不過是個想篡位的陌生人,此番相見是為了趙政問一個答案,也是為了上一世的自己。
“十餘年前,父王告訴我有個哥哥回來了。”成蟜言語回憶,又似是自嘲,“他說你在趙國吃了很多的苦,要我多關心照顧你。
那之前我一直很羨慕别人家有兄弟姊妹,可以一塊玩、一塊念書,可以同仇敵忾、守望相助。
其實最開始,我是很喜歡你這個兄長的。
别人說你的壞話,我還會跟他們理論。
可是後來我發覺其實你根本不需要我的關照。
而你們呢?
你是回來搶走我的父王的,你的母親也搶走了父王對我母親的寵愛。
有人告訴我,你會搶走我的一切,包括王位。
而事實也的确如此。
你擁有了偌大的秦國,而我卻隻能得到那麼一小塊封地。
同為父王的兒子,憑什麼?
我不止一次地想,當年你為什麼不死在趙國?”
原來如此,成蟜将許多事情一筆帶過,嬴政卻可以猜得出對方心中的不平和那些有心之人是如何挑唆的:“權與利的确很誘人,可以使兄弟相殘。
但你也明白你赢不了寡人,又為何如此?”
“是嗎?”成蟜故作無知,“我不明白。”
“你是寡人的弟弟。”嬴政揭穿了成蟜的僞裝,“又比寡人差到哪裡去?”
“哈?”成蟜笑了,卻又不像是笑着的,“那承蒙王兄看得起了。
在你回來之前,我是父王唯一的兒子,所有人都奉承我,可你回來了之後呢?
我又怎麼甘心?
所有人都說我事事不如你,總該赢你一次。”
嬴政反問:“那你赢了嗎?”
成蟜苦笑着搖頭,并不言語。
趙政情緒有些低落,這是預料之中,嬴政或許将這兩輩子學到的哄人技巧都用在了趙政身上:“其實成蟜赢過的,他有一個我們這般優秀的兄長,但我們沒有。”
趙政開懷,他同嬴政說道:“那比這個寡人的确是輸了。
接下來讓寡人來吧,陛下陪着寡人就好。”
說好了他自己的路自己走,趙政重新掌控這具身體,他問成蟜:“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成蟜斂神,忽然鄭重其事了起來:“那就求王兄饒臣弟母親一命。”
“可以。”趙政答應得輕易,繼而又道,“寡人不想背上弑弟的名聲,但也不想留下禍端。
該怎麼做——你清楚。”
“請王兄放心,臣告退。”成蟜叩首後起身離去,那月色溫柔,隻可惜走兩步就又重新回到了無邊的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