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趙政起身回以一禮,鄭重道:“至此——寡人就将寡人的身家性命交托給諸君了。”
衆臣叩首回禮:“臣等定當不負王上重托。”
明明他才是秦王,卻要在這狹小的空間裡綢缪如何取回自己的權力,趙政環顧了一眼書房,這是第一次,也會是最後一次:“既如此,寡人就先告辭了。”
在趙政踏出房門的那一刻,秦維桢追了出去。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日暮黃昏時分,
那紅霞半天火燒雲,趙政停駐了腳步問他:“有事嗎?”
秦維桢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了半晌才道:“回王上,無事。”
從他有記憶開始,他的父皇似乎都是居高臨下地指點江山的角色,也或許是他從未了解過,原來那個自诩為“功蓋三皇,德高五帝”的始皇帝會有這樣的時候:會受多方勢力鉗制,會為了親政放低姿态,哪怕是重生一次也不能肆意妄為,原來父皇也會有他的不容易……
仿佛有千言萬語堵在喉口,一時間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了。
趙政擡手拍了拍秦維桢的肩頭,似是鼓勵又似是安慰,他知道對方沒有說實話,不過也無妨:“那寡人就先走了。”
秦維桢颔首,發出的聲音似有酸澀:“是。”
全程嬴政旁觀着這一切,趙政今日所作所為,意料之外卻是情理之中,誰叫他是秦王政:“這麼多人是怎麼悄無聲息地到将軍府上的?”
趙政失笑:“皇帝陛下不是不關注寡人在做的事麼?”
嬴政解釋道:“朕那是信任你。”
“寡人知道。”趙政言語間似有感慨,其實從他們真正接納了彼此的存在後,皇帝陛下便不會再包攬自己的事務了,放手亦是磨砺,而趙政也不會讓對方失望,“是辛苦他們在書房中枯坐太久了。”
嬴政了然:“接下來,我們枯燥的日子更多。”
“是了。”趙政稍稍思考了一下,接下來又是過年,又是諸多祭祀典儀,大秦一年國庫的稅務收支,日常也會有的奏章,大臣們恐怕對修建的馳道以及鄭國修建的水渠也頗有意見……
畢竟總有人将國庫當作秦王的私庫,從其中“借”出不少來,而那些個工程耗費的錢财人力過多。
趙政抿唇,随即挑眉道:“不過母後不在宮中,也自在了不少不是麼?”
嬴政微怔,他知道趙政對趙太後還留有感情,或許從他對趙太後态度裡感覺出了幾分,也不願意以最惡劣的想法去揣測對方。
也是,若非親身經曆,嬴政也不敢這麼去想,可現在聽趙政的這句話,或許趙政做下的心理準備比自己預料的要多得多……
“是。”嬴政回答對方,“成蟜也沒來。”
“他不會來了。”趙政的言語像是自嘲,從他記事起就學會了怎麼掩藏情緒,也或許早有預料,那一抹感傷微不可察,“他說他母親病重,他要侍疾,不能親自前往鹹陽歲貢,望王兄恕罪。”
嬴政不以為意:“還怕我們将他扣下嗎?”
那夕陽落得很快,取而代之的是星子的微茫。
他們要做的事是那樣的宏大,可在天地面前又是這樣的渺小,趙政踩着星光信步而歸,他問陛下:“你知道方才在将軍府上的書房内,寡人在想什麼嗎?”
嬴政順着他的話問:“什麼?”
趙政的思緒漸漸飄遠,連聲音都顯得溫柔:“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嬴政笑了,他接着趙政往下說道:“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這時局動蕩,他們遇見了同他們年齡相仿的甘羅,就像是久旱而逢甘霖。
而《風雨》這首詩便是當年他們與甘羅相交時的“默契”。
趙政問嬴政:“甘羅就此隐世一生,而陛下身邊少了個能人,上一世陛下有過遺憾嗎?”
嬴政并不否認:“大概有吧。”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可難道就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了嗎?
這個時候的趙政反而比嬴政要豁達,或許在他這個時間裡還是處在和朋友鬧矛盾分歧的概念中,而并沒有像嬴政那般真的荒廢了甘羅的一生:“這次之後,那就找個機會讓他回來吧。”
嬴政失笑,他真是越來越喜歡這個少年趙政了:“說得輕松,那要看人家願不願意回來才是。”
趙政仰頭,望向那漫天星辰,言語自信而笃定:“那不試試怎麼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