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外面?”趙政處理政務的時候,聽得章台宮外喧鬧,于是開口問了句。
元嚴匆匆從門外跑了進來,恭敬答曰:“回王上,是羋夫人,她鬧着要見您。”
“多久沒見了?”秦王無意識地問了句皇帝陛下。
“大約半年吧。”想要求見秦王的夫人不少,卻不會鬧出這般動靜,而芈茵絕對不是其中之一,她想見秦王想來的确是有什麼事了。
趙政擱下朱筆,言語無奈:“讓她進來。”
元嚴應聲:“諾。”
片刻後,芈茵款款入内,站立在趙政面前拜倒在地,行了個三跪九叩的大禮:“妾請王上安。”
這樣的芈茵太過陌生,一時間趙政竟有些不知所言,半晌才道:“坐,你有什麼事直說便是。”
芈茵跽坐在趙政的面前,那猶豫的目光中竟看出了一絲谄媚:“王上答應過會放妾離開,等離開那日妾還想再帶一人。”
趙政散漫的坐在席上,言語間明顯含有一絲不悅:“誰?”
芈茵當然意識到了這一情緒,但她依舊要開口,為了她,為了她們:“萱夫人。”
趙政問:“哪個宣夫人?”
“并非姓氏之宣,而是萱草之萱。”芈茵解釋,“普通百姓沒有姓氏,她是底下官員在民間為您搜羅來的美人。”
趙政坐直了身子,拍案質問道:“寡人放你一人離去還不夠?你還要帶走寡人的夫人?”
芈茵的溫順在這一刻瓦解得徹底:“王上您連她是誰都不知道,為什麼不能放手呢?”
“然後呢?”趙政反問,“她是秦人,你讓她不遠萬裡地跟你去楚國嗎?”
“不。”芈茵否認了,“我大概會帶她遊曆七國,看一看這四方天地之外更廣闊的天地。”
趙政訝然,嬴政亦是如此,他記得上一世并沒有這件事,或許他的到來當真是“風起于青萍之末”了。
在一瞬間身體控制權的交接,嬴政問她:“你是楚國的公主,為何不回楚國,與楚國共存亡?”
這是上一世芈茵的志向,也是她病逝的心結,如今有這個機會了,為什麼不呢?
芈茵搖頭,她娓娓道來了一個故事,她說:“王上您知道嗎?
萱夫人說她很感激她生在秦國,感激大秦的王上,她的兄長應征成為了大秦的一名将士,在戰場上砍下了一名甲士的頭顱,便獲得了‘公士’爵位,得益田一頃。
雖然後來她的兄長也戰死沙場,但他們一家無怨。
而在其餘六國,田地是貴族的,百姓為貴族耕作,為的隻是能活下去。
活下去這個概念很模糊,你吃樹皮也能活下去。
可是現在他們一家人能吃飽飯了。
我很難想象這樣的一支秦軍有什麼理由不勝?
‘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我的大楚土地廣袤、物産豐盈,能人志士衆多,可良臣斥疏、百姓心離。
楚國的物産都在貴族的手上,他們猶嫌不夠,指縫間連一點都舍不得漏下去。
每年因為地方災害餓死的百姓不在少數。
這不僅是我的楚國,還有其他五國。
我希望是楚國,可在我認清了這些以後我情願是你。
秦王,是你的子民說服了我,以後希望我還可以看見你的那個所有人都不能想象也無法理解的理想到底有多美好。”
心中似有驚濤拍岸,秦王與皇帝陛下此刻都是由心的愉悅,是在自己的理想被他人所認同的愉悅。
七國統一結束戰亂,北伐匈奴,南征百越,統一文字、統一貨币、統一度量衡,修馳道、修水利……
如果上天給他的時間足夠的話,他還想要更廣袤的疆土。
不止于此,遠遠不止于此。
除卻激動以外,仍有隐憂,因為嬴政知道諸國的世家貴族盤桓在在廣袤的土地上有如跗骨之蛆,在他還活着的時候,分到百姓手中的大半土地就因為“各種原因”被重新“買”回了貴族的手中……
可這個問題在他活着的時候或許是得不到解決了,因為連郡縣制的推行都顯得太過激進要退而求其次到郡國并行,這需要世世代代的潛移默化。
他怕他死後沒人繼承他的理想繼續下去這也是他激進的原因,可矛盾太過反而激化了秦二世而亡的結局。
如今卻想通了,大秦或許不能千秋萬世,但那又如何呢?他是那個排除萬難的開始,後世總有人會理解他的所作所為,後世總有人會站在他的高度,或者比他更高的高度,建立一個繁盛的國家。
嬴政承諾芈茵:“會的,在此之前你要長命百歲。”
芈茵更願意同“現在的趙政”交談:“那萱夫人呢?”
嬴政應允了對方:“你可以帶着她一起離開。”
芈茵笑了,笑得溫柔且由心,她叩首謝恩:“謝王上。”
而後起身直視着嬴政的眼睛告訴他:“王上,我大概不想要您這麼一位夫君,但我會想要您這麼一位國君。”
芈茵又複叩首:“妾告退。”
芈茵起身緩緩退出章台宮,天邊的殘陽如血,那血色染紅了雲霞漸染,映襯得整個鹹陽宮那樣的恢弘。
清風拂面,芈茵長舒了一口氣,她下台階的步履也輕快了稍許,壓在她心裡的重量在這一刻得以真正的釋放。
去年秦王忽然來找她說了一番放她自由又是去母留子的話語,憤怒之餘給她自以為黯淡無光的餘生裡透進來了一束光。
即便那是假的芈茵也忍不住想要去相信,可如果那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