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家用過膳後,趙政便策馬出了鹹陽城,
骊山北麓,渭水之濱。
歲末的季節尚未入冬,秋風帶來的涼意被日頭沖散,也或許是少年人火氣正盛,又策了許久的馬。
額間帶着稍許的汗濕,趙政飛身下馬脫去了外袍随意地搭在自己的胳膊上。
今日天高雲淡,偶有大雁南飛。
那淺金色的陽光灑落人間,籠罩着江河湖海,這無限江山,除卻燥熱之外,還有難以自抑的快意。
骊山不如泰嶽高聳入雲,卻是如一條巨龍盤踞在大秦的疆土之中,以青黛色為主體,霁藍色勾勒描邊,與渭水相伴綿延逶迤、大氣磅礴。
冬日裡大雪覆蓋白頭,春日裡煙雨缭繞山間,或黃昏殘陽交映山水之色,或子夜星月籠罩寂靜之聲……
趙政雖未得見,卻可以聯想一二,那時這骊山又是如何的瑰麗。
如今這時辰要爬上骊山顯然已是不能,午後時分,困意漸濃,趙政在山腳下選了株榆木,将外袍鋪在樹下躺了下去。
清風拂面,樹影斑駁,那枝葉發出的聲響是天地間再自然不過的樂聲。
缭繞在鼻腔的是似有若無的草木氣息,那光斑晃眼,趙政幹脆擡了隻胳膊擋住了視線。
趙政想:左右還有那樣多的侍從,先淺淺的小憩一會吧……
心緒逐漸平緩,不消片刻便進入了深眠,隻是那眉心微蹙,顯然睡得不大安穩:
那是寡人的鹹陽城嗎?那還是太平富饒的鹹陽城嗎?
那些将士,又是哪國的将士?
又為什麼肆意屠戮我大秦的子民?
屍橫遍野,那鮮血幾乎染紅了整個鹹陽城,他們竟然連老弱婦孺都不肯放過,為什麼這樣的一支軍團能侵略我大秦疆土?為什麼他們能入主鹹陽?
“主上,秦王子嬰已經死了,其親族也被盡數誅滅,何必徒增殺戮?”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他大秦滅了我大楚,如今我不過血恨而已。”
“夠了,秦王暴虐,阿籍(項籍,字羽)也要學他嗎?未免太過意氣用事。”
“意氣用事嗎?不僅如此,我還要燒了他的阿房宮。”那一身重铠的将軍似乎是他們的首領,約莫二十餘歲的年紀再肆意不過,他有他張狂的資本。
隻見他縱身上馬便立時就要去實施他方才說的事。
而其中地位似乎也不低的長者眉目神情倒有些急躁,他大喊了一聲:“項籍,你給我停下。”
項籍勒馬,轉頭告訴長者:“秦王暴虐、荒淫無度,那阿房宮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建立起來的,倒不如一把火燒了來得幹淨。”
言罷,便率領着将士們朝他們的目的地去了。
長者氣得跺腳,他或是有許多道理要同項籍言明,可項籍到底不會聽。
那哀告聲、求饒聲……不斷地萦繞在趙政的耳畔,耳中嗡鳴竟有幾分恍惚,“秦王暴虐、荒淫無度”,可他說的秦王到底是誰?寡人嗎?還是後人?
天上的星子稀疏,月光彌漫在人間,蓦地那火光升騰而起、吞噬着世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