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建人面前有一碗底混了谷皮、豆子的碎米飯。
一雙關節粗大,皮糙肉瘦的大手托着碗,從裡面捏出了顆小石子。
這碗灰突突的“米飯”被往前送了送,塞到七海建人手裡。但他并不想吃。
這個家庭擁有的食物不多了。兩個瘦弱得直不起腰來的孩子,嗦着青紅不一的野果子,盯着他看。
“站直了肚子痛。”
小孩這樣說。
七海用了好久才反應過來,那不是餓的,是身上皮肉太少,扯的。
當時他剛剛脫離了虛弱感,從樹葉墊的“床”上站起身來,親身體驗了一把“站直了痛”。
他的身材還是那樣健壯高大,但咒力不見了,異樣的虛弱感告訴他,這不是他熟悉的世界。
這是當然的。
他記得自己和灰原雄跟在狸次郎身後,查找山間的異常。小狸貓到處找不到能引起他們警惕的東西,三人不知不覺就變成了閑逛漫談的狀态。
狸貓紅棕的保護色,在冬季的山林裡一晃眼就容易看不見,隻能聽到一個互作忽悠的小聲音。
他一晃神便找不到自己的“式神”。當狸次郎的聲音忽然驚慌起來,七海建人下意識感到不對。但不等他做出防範,灰原雄便用力将他往旁邊推開。
兩人身形交錯間,他隻能看到同期身上暴起紅光,而後消失在一隻碩大咒靈的巨口當中!
那怪物身披石甲,形如頭腦膨脹的佛陀,手臂樣粗的尖牙排成密密的兩列,口舌中是一汪銀河般深邃旋轉的藍。
七海建人的铊刀斬斷了咒靈的一條前臂和數根石齒。但依舊沒能阻止自己被那團藍光吞沒。
再睜開眼,身邊便是這貧窮的一家子。
他歎口氣,在身邊的牆壁上刻了條細線,第五天了。他依舊沒能找到離開的方法,也沒能找到灰原雄。
一般咒靈的空間造物都會盡量模糊人類對時間的感知,讓人在無知無覺中度過更長的時間,進而消耗體力甚至餓死。
但這個咒靈的領域中,時間卻好似在正常進行,他感知到的饑餓和困倦節奏無比真實。
【從另一方面來說,也可能是完全被操控了感知吧。】
金發的少年拉起衣領——幹幹淨淨沒有一絲灰塵。在嗅嗅上面的味道——酸臭酸臭的。
明明是盛夏,他卻一身隆冬時節的現代裝扮。身邊人并不覺得服飾怪異,他自己也不覺得熱還經常打寒顫。
【不成熟的幻境嗎?】五感都不協調的。
他揉着自己的左手腕,那裡像是被毛蟲掃過,又癢又痛。右手摸上去卻一片平滑,且揉捏一點止癢止痛的效果都沒有。
***
現實中,狸次郎正用它滿口細牙猛嗑七海建人的左手。
巨大生物的胃囊中,兩個少年下半身深深陷入柔軟的肉壁裡面,呼吸正在慢慢減弱。
狸貓墊着後腳小心地踩在七海建人的肚子上,抱着他左手臂用力往外拽。
邊拽邊咬邊哭:“醒過來啊!醒過來啊!!!!”
真人哼着歌,踩着凸起的瘤狀物調過來。
咒靈瑩藍色的“胃液”随着他的動作蕩出湖水樣的漣漪。清澈的液面倒影出地獄樣的圖景,一晃一晃。
他跳到昏迷的二人身旁,遠遠将手臂拉長,精準地纏住驚慌的小狸貓:“你是什麼啊?妖怪?我還是第一次見诶!”
誕生于“人對同類的惡意”這一概念,自覺承接了人類全部智慧,比人類更像人類的真人驚訝地發現:自己腦海中很難形成“妖怪”這一印象。
并不是出于“智慧”的“難以理解”,而是出于“本源”的“不可接受”。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露出天真的苦惱:“啊,怎麼辦?看來我們屬于對立的陣營呢。本來還以為能夠結成愉快的‘反人類’同盟。看來行不通。”
他學着人類抱貓的樣子,強行将啃咬自己的狸貓抱在懷中撸毛:“怎麼辦怎麼辦。難道除了人類還要對妖怪動手嗎?明明我和花禦感情那麼好......結果花禦還是完全的咒靈啊。”
“啊~不能讓花禦見到你哦。他一定會傷心的吧?和代表着自然的妖怪竟然并不能相容什麼的......”
說着,他将狸貓的四爪捏在一起,将整個狸貓團成球,用力擲了出去。
“嘩!——”
藍色飛濺,液面上張開巨大的水花将驚叫的小妖怪吞沒。
“OK~打掃完畢~”真人手搭涼棚做作地看了一會兒,确定小妖沒再浮上來,便将手按在了七海建人金色的發頂。
“呐,等着你們被這個大家夥吞噬掉也太無聊了。不如我來加個速吧?用痛楚解脫噩夢,我也算是很溫柔的‘人’呢。”
“無為轉變。”
咒靈灰藍色的手指陷入那團淺金,在真人聚精會神觸摸眼前人的靈魂時,被他遺落在身後的灰原雄身上亮起瑩藍色的光。
“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