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直到現在,我們也沒收到取消供奉藥材的的命令。顯然他是沒有被産屋敷家放棄,要繼續供養他的。
在貴族眼中,無利不起早,平民和那未成型的胎兒又有什麼區别?
何況,領主的橫征暴斂不止一日。他的父親又為什麼急急将領主之位讓給一個虛弱到出門都不能的人?
真正治理領地下發命令的是誰?不過是不想放棄他,又不想背負罵名罷了。
這樣看來,這家人的行事作風都一樣。就算是他死了,我們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您還要抱什麼奢望呢?不如就賭一把。讓更高一層的人,來約束他們,或許還能有轉機。
我聽說,産屋敷旁支當中不乏宅心仁厚的,我們何不請願另立新主。”
花婆婆緩緩開口:
“将人民的怨念轉移到領主們身上,以獲得擁戴和暫時的平穩嗎?
既能懲處惡毒的下屬,又網開一面準許姓氏血脈流傳下去......
這對将軍來說,是一個既能金蟬脫殼,又能恩威并施的好方法。成功的可能性倒是極大。”
隻是,對方臨死前的反撲,依舊不是他們能承受的。勢弱的人,從無機會“兩全”。
後面這些話,不用說大家也明白。但這也是他們能想到最好的辦法了。這世道,便是沒給窮人多少活路的。
若是情形再差些,碰上極困難的,長久的災荒,有這樣的人領頭說不定還能......
可現在竟隻是苦,偏偏還有一口氣好喘。人們便不怎麼敢了。【2】
凝重的氛圍在房間中湧動,三人這日并未得出明确的結果。
隻是,第二天總五郎和隊伍一起出發了。至于他的目的地是哪裡,沒人去問。
村長臨行前吩咐他妻兒送到神社居住。男人笑着接受了。
總五郎的妻子是個爽朗幹練的人。幾個孩子也非常勤勉懂事。他們母子五人來了之後,神社中大大小小的事便都不用花和小佑沾手了。
作為回報,花便教孩子們識字;小佑則帶着他們練箭、采蘑菇,學做一些捉兔子捉魚的陷阱。
長時間從那個小水窪中捉到魚蝦,女孩漸漸開始自己學着在水中制造類似的陷阱。成效很不錯。
現在那條河上隔一段就是一個類似的小水潭。神社中的魚幹多到可以出去販賣。
還是花婆婆告誡女孩不可以捕盡,興奮的小佑才安分下來,将已經入庫的東西送了大半給村裡的老人。
“神明大人,我是不是很笨啊?”女孩結束一天的修行,放松身體靠在雲杉寬闊的樹幹上,捏着掉落的球果抛着玩。
毛色又淺了一個度的巨狼趴在一旁,聚精會神地盯着那上下跳躍的小東西,尾巴随着同樣的節奏甩來甩去。
在雲杉之下,它的身型可以不被除了巫女之外的人發現,既能守護村子,又不用擔心驚擾到村民。
本來花想找合适的機會,讓它在村民面前露面,也能讓它行動更自由。但現在卻怕露了行迹被捉走當藥材。隻能委屈巨狼繼續躲着了。
好在小佑最近用在修行上的時間越來越多,兩人還能像這樣互相做個伴。
“做事情預前不顧後,需要人提醒也就算了。婆婆他們說的話我也不太能明白。
他們談話中的那些人,對我而言都那樣遙遠。卻掌控着我的命運。
為什麼他們要做種種壞事,為什麼要拿走大家賴以生存的糧食?
你說,我要不要去看看他們呢?去外面,說不定我就能明白了。”
夏油傑聽着女孩的碎碎念,操縱着風為她帶走夏季的燥熱。
這種迷茫的話,好像從未在佑裡口中聽到過。明明是一樣的年紀,佑裡卻已經跟在賣藥郎身邊見過世間百态。
舊村時,對方霸道地将全村人壓服的樣子,現在想來竟然格外鮮明。
她好像從來沒為人心的惡意而動搖過。不因他們而變得頹唐放任,也從未因他們人類的身份而心軟。
女孩一切的行為是那樣有條理和理所當然,讓他都忘記了,十幾歲的少女應該是什麼樣子。
【佑裡,突然好想知道我丢失的那部分記憶到底是什麼。好想知道,你曾經經曆的都是什麼。
或許,我也應該多去看看世界嗎?】
一直以來,他都以咒術師的視角去俯視衆生,自诩見過人心諸惡,自诩為踽踽獨行的保護者。但是不是,他從未真正了解過人心呢?
一念起,百變生。
小佑被一股猛烈的風旋牢牢困在原地。
以雲杉為中心的氣流飛速旋轉,逐漸變為濃翠的綠色。無數枝葉逆流而下,在女孩眼前聚成人型。
巨狼直立起身,周身毛發在風的吹拂下迅速化為純潔的白色。它擡起頭,向天空發出喜悅的長嘯。
金色的光芒從枝葉的縫隙中透出,一隻溫涼的手輕輕撫上女孩的發頂。
帶着笑意的空靈聲音響起,聽得她一愣。
他說:“謝謝你。小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