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拂袖,步履沉穩,緩踏至堂前,衆人皆歎老者通身氣度,身着青色盤紋圓領袍,腰間挂着銀質革帶,腳踩一雙烏皮白雲靴。此等氣派非鄉間凡人也,心生敬畏。
老者目光如鷹,環視四周,目光在魏弘簡處停滞片刻,面色凝重,聲音低沉而有力,道:“爾等聚衆于此,可有何事?”
鄭賴皮憑鄭家獨有的觀人之術,觀此人着青衣,乃官家人士,非市井小民輕易招惹之人,決定按下不動。
隻是鄭賴皮朋友張三并未明白老者的能耐,未等老者話音落下,便急不可耐地跳出叫嚣道。
“嘿老頭,這是我大哥的家事,與你何幹,莫要杵在這惹人嫌。”
鄭賴皮驚歎此人的蠢笨,想要上前打個圓場,那狗友張三已将手攬過鄭賴皮肩頭。
“大哥,這老頭好生無禮,上來就問我們何事,卻不先說自己是何身份,多管閑事哩。”
鄭賴皮心焦火辣,手已揚起,欲捂住張三臭嘴。
“大膽,我家老爺可是前将仕郎守大理寺評事簽書鳳翔府節度判官廳公事,人稱蘇判官。就是這縣城老爺見了也要行禮,豈是你等白身随意污蔑的!”
老者身後一灰衣書童不忿上前,打斷了張三欲出狂言。話罷,書童又恭敬退下,候在原位。
“擾了大家,是老夫不是了,老夫今已緻仕,你我皆白身,我家書童護主心切,各位見諒,見諒。”
說罷握拳作揖,眼神并未半點歉意,依舊傲氣仰頭,好不潇灑。
鄭賴皮一夥人聽着童子報菜名似的,報出老者官職,眼前一黑,眩暈襲來,快站不直。
“這...我們這群小子打擾了,未有别的事,我們先行離開。”
鄭賴皮在一群兢兢戰戰小夥子中膽子最大,慌忙說完,急切推着朋友們離開,怕老者再記起他們多事。
李氏也從地上爬起,見無人在意,她雖憤憤不平,但也隻能踢着白壯灰溜溜跟着鄭賴皮他們離去。
路上李氏憤憤然,質問白壯道,
“那黃毛丫頭居然把我提起,你也沒說幫我一下!不過她什麼時候力氣這麼大的?”
李氏狹長黝黑眼珠一轉,白壯嘴張但話未出,便被李氏打斷,
“好啊!這丫頭在跟我玩藏拙,藏些氣力,躲活呢!”
李氏一副尖嘴猴腮精明樣,想到這,氣的直抽白壯胳膊,
“你警醒點,等他們回來,拿出你一家之主的威嚴,好好訓訓這不尊老的丫頭。”
白壯唇動語輕,
“可...他們不一定回來啊。”
李氏橫眉冷對,撇嘴,
“若他們真不回來,那便是不重孝道,村裡人一人一口唾沫全嗞他們臉上,那還讀書人哩,面上無光。總之,今日我受的苦,我一定要讨回來!”
眼中一閃寒光,李氏略過旁白壯欲言又止的面色。
*
随着一潑人的離去,帶走了堂前喧嚣,隻留一地的碎屑。
魏弘簡滿身傷痕,仍堅定立在原地,身體不住顫抖,白瑤上前緊緊扶住他,魏弘簡卸下力,順着白瑤慢慢挪至一旁坐下。
白瑤身心皆系魏弘簡身上,深怕他在移動間軟下身子,落到地上,待魏弘簡坐定,轉身向老者方向行禮感謝,又眼不錯盯起魏弘簡。
魏弘簡心知白瑤被吓住,輕輕握住白瑤的手。
“娘子,不必擔心,為夫無大礙。”
白瑤心疼地望向他,手中緊握着一張手帕,為他擦拭着額頭上的汗珠,輕聲問道。
“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你何必如此執着?”
魏弘簡微笑看着白瑤,發現白瑤的身體止不住顫抖,心中有些猶豫,但思索片刻,輕輕擁抱白瑤。
“夫妻本是一體,我豈會不管。舉案齊眉共白頭,相濡以沫解無憂。”
兩人相視一笑,雖然前路漫漫,但兩人相信隻要夫妻齊心,相互扶持,定能走到最後。
“咳...咳。”
老者清清嗓子,陣陣咳嗽起,打斷兩人相視而望,白瑤這才想起衆人皆在,嬌俏的面龐布滿紅暈,俏麗光潤如剛出陶甑的白面饅頭。
魏弘簡轉頭歉意一笑,向着老者方向抱拳,深深作揖。
“感謝前輩的仗義執言,恕晚輩招待不周,可否請教貴姓?”
“哈哈哈,魏家小子這是長大了,不錯!有男子氣概!怎麼,不認識老夫了?小時候老夫抱起你,你還尿了我一件衣袍。”
忽聞此言,魏家婆母瞪大雙眼,嘴角上揚,面露震驚,眼中閃爍着喜悅的光芒。
“可是蘇大哥!這幾十年未見,若不是您自己所言,這通身氣派實在不敢相認啊!”
老者爽朗笑道,“還是魏妹子會說,魏老弟還好嗎?我這次回來可要好好和他叙上一叙。”
頓時,全場寂然,空氣凝固,衆人目光齊聚于他。
老者先疑惑,而後恍然,面色蒼白,嘴唇微啟,卻道不清一句。
整個人如木雕泥塑般,直愣在原地,許久未能回過神來。
魏弘簡艱難直起身子,在白瑤的攙扶下來到老者面前,鄭重行禮。
“蘇判官,家父在嘉清元年因病離去,所幸最後調養得當,并未有太多苦楚。”
老者一向挺直的腰慢慢彎下,在兩名書童的攙扶下,步履蹒跚,慢慢靠近魏弘簡,端詳着神似他父親的面貌,無力說道。
“我早有預感,在京城時,我與他一直保持着書信聯系,雖然泉水村與京城實在路途遙遠,但一年來也能有個兩三封...”
話還未落,老者似乎想起什麼,伸手拍拍魏弘簡的肩膀,歎聲道。
“而後到了鳳翔府,我亦寄信告知過魏老弟,隻是山高路遠...可我真從未得到消息。”
魏母上前,輕聲勸道,“郎君在離開時同我說過,蘇大哥公職在身,這山高路遠不去信罷了。他相信終有一日您會回來,到時候再好好說說他!”
魏母、書童們接連寬慰,蘇判官振作精神。
“罷了罷了,我觀這一路村口到你家樹上都挂紅,可是有何喜事?”
“今天是小兩口的婚宴呢!”
“哦!那可是大喜事,可有證婚人?在下不才願一試。”
老者雖謙遜說着,但眼中滿是躍躍欲試,白瑤扯扯魏弘簡衣袖,魏弘簡轉頭見白瑤輕輕颔首,明白她意。
朝着蘇判官方向深深一拜,鄭重其事地說道。
“懇請蘇判官當我夫妻二人的證婚人!”
氣氛烘托至此處,蘇判官欣然接受,院子裡院外,重新熱鬧起來,鑼鼓齊鳴,一派歡聲笑語。
于是,搶了司儀活的蘇判官,凝望面前二人鄭重宣天。
"吾友之子,今日成人之禮,吾有幸為證婚人,見證此佳緣。夫婚姻者,天地之合,人倫之常也。願爾等百年好合,如松之常青,如竹之堅韌。
夫妻對拜。”
在場衆人紛紛撫掌稱贊,祝福歡呼此起彼伏,歡笑在堂前回蕩,久久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