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馬上就會殺了你。”蘇硯抹着藥在他手心裡向下按了一下,看着他吸了一口氣,聲音平平道,“令丞司想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你何時取我性命,記得告訴我,我自己動手。”蘇閱想把手抽回來,可惜蘇硯拽得緊,“我不想死的不明不白的。”
也不想死在你手裡。
他好像真的對日子不抱什麼希望似的,大抵是想着能活一天就多一天,也不知道這段時間的慘痛遭遇給他吓成了什麼樣。
“哪有那麼好的事。”蘇硯平靜地陳述事實,“你若是落敗了,大約是要先捆在刑具上熬着,挑去手筋腳筋,各種刑罰都受一遍,等你受不了了再灌些亂神智的藥,問你什麼都得乖乖說出來。”
他想起來在私牢裡見過的一幕,臉色白了一分。
蘇硯輕佻地捏住他的下巴,擡起來打量兩眼:“最後落得個開膛破肚的下場,不過你模樣長得好,等沒有利用價值了,也許砍去手腳,割掉舌頭,賣到有癖好的富貴人家再賺一筆。”
蘇閱偏過頭躲開蘇硯的手,表情越來越難看。
他知道,這也并不全是危言聳聽。
也許蘇硯不會這麼做,但是其他的對手會,而敗者,從來沒有選擇如何死亡的權力。
蘇閱的嘴唇都快褪去了血色,緊張地擡眼瞧了瞧蘇硯,他的妹妹模樣比他好看。螓首蛾眉,韶顔稚齒,隻是比尋常女子要銳利一些。
見他眼神莫名,蘇硯對視回去,他立刻斂眼垂眸。
“你若沒什麼事,我先走了。”蘇閱的手心又涼又燙。
冰冷的白色藥膏抹在上面,卻又刺激地紅腫的傷口火辣辣的疼,心裡說不出的滋味,他把手背在身後,掩藏住那一點點不安。
這款藥膏的味道很熟悉,是他以前經常用的那一種,但不是用在自己身上的。
從前蘇硯經常因違背家規受罰,他護不住的時候,難免身上多些傷口,這樣耐心地塗抹傷口,是蘇閱以前常為妹妹做的事情。
“不是要來找幾本閑書看看嗎。”蘇硯咔嗒一聲,将放着藥罐的盒子鎖起來。
蘇閱要往外面走:“不想看了。”
“關乎二殿下的折子也不看嗎。”蘇硯抽開椅子坐下,取過最上面的一紙司文,随意翻開,“我的政敵。”
“……什麼。”
“你腰上的玉環,總不會是二殿下掉在地上被你撿去的吧。”
蘇閱再一次停下腳步,狐疑道:“可是你為什麼給我看。”
“憑你成不了什麼氣候。”蘇硯眼睛也沒擡,“眼下二殿下不是最大的障礙,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你在輕敵。”蘇閱有些不悅,“我教過你,不能輕視任何敵人,哪怕……哪怕是我。”
“也許是吧。”蘇硯勾去幾筆,很像是在定處刑名單,“那又如何。”
她對自己的權力和實力有絕對的自信,尤其是在毫無籌碼的弱勢者面前。
也對,她也是蘇氏一脈,即便他們不是骨肉親人,身體裡也應有蘇氏的野望。
反倒是他,真正的宗族長公子,如今卻活得窩窩囊囊像個廢物。
“不想看也可以走。”蘇硯在他耳邊提醒。
蘇閱坐了回去:“看。”
到手的情報哪有讓出去的道理,蘇閱左手挽袖,防止墨迹沾染衣袖,腰部挺直坐在椅子正中間,認認真真看字。
和蘇硯随性的姿勢完全不一樣。
蘇硯嘴角勾起,手指捏着紙張一角,将它折起來又攤開。
蘇閱看了幾本以後,面色凝重了幾分。這些官員的罪證都掩藏得很深,令丞司還是會在蛛絲馬迹之間找出證據,但每一個證據都帶着血色。
無辜的百姓的鮮血。
他再次抽神的時候,天色已經全暗了,窗外一輪不起眼的明月挂在黑雲之間,微弱的光芒幾乎看不見。
隻剩下一簇燈盞中的燭火,在兩人之間幽幽照亮倉藏書閣的第一層。
蘇硯不知何時睡着了,她單手撐着下巴,手臂抵在椅子扶手上,坐着阖眼。
安安靜靜的,連呼吸聲也沒有變重。
蘇閱要脫口而出的話噎在了喉嚨裡,手指按在燈盞的台座上,探出上半身,往蘇硯那裡推了推。
她的狀态,至少有兩天沒有睡覺,這一點唯獨瞞不過蘇閱。
小時候她不愛睡覺,還要瞞着他。久而久之,他一眼看出來蘇硯有沒有好好休息。
燈光抖動,随着光源的靠近,慢慢把她的半邊臉照得通紅。光影柔和了她的輪廓,加重了眼周的陰影。
還是和以前一樣,看書累了的話就睡在他身邊,等他做好了功課再一起回去。隻是如今物是人非,他們的處境也不一樣了。
許是追憶過去帶來的酸澀感一時間叫人沉迷,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揉了揉蘇硯的發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