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閱正在緩和自己的情緒,腦門一涼,蘇硯的手背碰了碰他的額頭。
他先是驚了一下,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挪了一下,頭也微微後仰。兩人在簡單地觸碰後,又拉開了一小段距離。
蘇硯伸出的手懸在了半空中。
蘇閱也是在躲閃之後才蓦然回神,眼中略帶迷茫,他們維持着原來的姿勢不動,氣氛忽然間降至冰點。
蘇硯愣了一下,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道:“燒退了,喝藥。”
她手裡拿着一碗煎好的藥,冒着難聞的氣味。他這兩天一睜眼就是喝藥,現在聞到這個味道就想吐。
“先放那兒吧,我等——”
“喝掉。”蘇硯沒打算哄着他,“冷了我會倒掉,俞塗還要再煎一碗。”
蘇閱話沒說出口就被堵了回來,稍有怨氣地接過藥碗。
他的手也好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虎口貼在陶碗邊緣,漆色的碗口襯得手背沒什麼血色。
見他妥協了,蘇硯不再逗留,卻在準備起身的時候,被扯住了衣角。
蘇閱一手端着藥碗悶頭喝,被苦得說不出話,但是空出來的那隻手還有餘閑揪住蘇硯的衣服不讓她走。
很奇怪的感覺,被扯住的一瞬間,好像拉住的不是衣服、也不是靈魂,隻是一種一閃而過的情緒。
她垂下眼睛坐回來,讓他安心喝藥,不至于因為着急喝藥把自己逼死。
也許是看蘇硯坐回來了,還有要等他的意思,他的吞咽動作慢了下來,難聞的藥味往他的眼睛裡鑽,最後咬着牙吞下去時,眼睛都紅了一圈。
蘇硯接過陶碗放在床頭的花瓶旁邊,回頭蘇閱還在看着他,似乎在言辭斟酌。
“你……”
“我遇見了幾個老朋友,他們向我提起你……但我想聽你說。”他話說出口,好像在嘴裡繞了幾百個彎,“你……你能坦然面對,你如今做的事情嗎。”
蘇硯的眼睛眨了一下,似乎沒有設想過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為何不坦然。”
“也許身在高處,總有些逼不得已。”
“我若說是逼不得已,你當如何?”
他也有些茫然:“我會……幫助你,擺脫……”
他是否是真心實意的,根本瞞不過她,所以蘇硯才覺得刺眼。
真像一塊幹淨的玉啊……
“你太自以為是了。”蘇硯勾起嘴角,“太天真的人,在這京城會被人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你會啃我的骨頭嗎。”
“你覺得呢。”
“我覺得三殿下并非明主。”蘇閱略有回避,甚至在提起三皇子的時候,難掩幾分厭惡,“一個不在乎百姓生死的人,如何能成為一國之——呃!”
蘇硯的手狠狠地掐在他的脖子上,他吃痛悶哼一聲,頭撞在床柱上,發出巨大的碰撞聲。
“你最好閉嘴。”蘇硯威脅似的壓了壓他的喉結,“今天的話若是有第三個人知道,你明日便要人頭落地。”
可是——
蘇閱咬牙道。
“有多少人……已經在你手中人頭落地。”
他聲音沙啞,雙手扒下她的手,眼底發紅。
蘇硯沉默片刻,忽而道:“二殿下給你看的東西,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能找出證據。”
蘇閱愣在原地,一陣寒意從脊梁骨爬上後腦:“你……”
“想要靠那種東西扳倒我,不是聰明人的做法。”蘇硯道,“至于甯文侯府,你可以争,我不會讓。”
他表情木然道:“我在京城已經,沒有什麼身份了,你何必疑我……”
“蘇瑜禮,禦音使。”蘇硯諷刺道,“很适合你。”
她在帝王手下行事五年,又怎會不知高位者的想法。
他要把蘇閱從蘇硯的手裡光明正大地放出來,當個花瓶一樣擺在她面前,既是對蘇硯的警告也是對蘇閱的壓制。
當她這把刀失控的時候,這個花瓶就會取回自己的名字。但她若一直甘願成為帝王手中利刃,那麼蘇閱這輩子就會被按死在這個毫無用處的閑職上,除了死亡、無法逃離。
不過,那又如何呢。
鋒刃偏移的時候,持刀人真的不會傷到自己嗎。
“二殿下心思深沉,共謀大事無異于與虎謀皮,你自己想清楚。”
“你怎麼會都……”
“在宮裡,沒有秘密。”蘇硯降低視線,看到對方的脖子上慢慢浮出幾道深深的指痕,“至于三殿下,他是什麼樣的人不重要。”
她将目光移向床頭:“他隻會是聽話的瓷器,或者一個陶碗。”
他聲音發抖:“我也是瓷器嗎。”
蘇硯道:“你甚至,還沒有他聽話。”
他目光顫抖地在床上向後挪,撞到身後的花瓶,在地上碎了一地。
有幾塊濺到了床上,蘇硯順手要撿走。
“我自己來。”蘇閱先一步握住碎片抗拒她的接近,手心紮在邊緣,有血滴滲出來。
蘇硯沒說什麼,将他手心裡的碎片強硬地掰開取出,離開他的屋子。
仆從立刻進去打掃,就見公子抱着頭掩面呆坐在床上。
口中呢喃道:“都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