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預料今晚會是個難眠的夜晚,但走出來的那一瞬間,蘇硯知道今晚是真的不用睡了。
賞曲會才第一天,她從早到晚沒歇過片刻,但即使到現在也看不出半分疲态。
對面的人就不一樣了,他臉上還帶着後怕,應該是連夜趕過來的,衣角褶子蹭到了深夜的露水,一見到蘇硯,眼睛都亮了一下,抓着她的袖子。
“從影!”
蘇硯抽回袖子,将手背在後面,不動聲色地拒絕了岑煅澤的接近:“三殿下這個時候怎麼想起臣了。”
他貴為皇子,崔旌在沒有絕對能指正的證據下,最多請他過去做一天。隻是他此刻孤身前來,身邊的侍衛卻不見了身影。
“是本殿下的不好,原以為崔旌不會查過來,皇兄遇刺一案查了那麼久,這麼多天都沒懷疑過……崔旌與我們暗中作對那麼久,殘害了本殿下多少得力之臣,如今朝安落在他手裡,想必兇多吉少!”
“臣以為殿下會把臣說的話放在心裡才對。”
“從影,再幫幫本殿下,我們可是一條船上的人。”三殿下有些慌不擇路了,“他為何懷疑到本殿下頭上,分明連那天的刺客都不知道自己在為誰做事。”
“崔旌以前在大理寺的時候,習得一手憑借口供推出幕後主使樣貌的好本事。”蘇硯推開借宿的屋子,“殿下怕被卷進去,不敢用自己的人,那人反叛後供出些線索,隻是崔旌找錯了方向這才一無所獲。”
“他們今日抓走了朝安……”
“原來是朝安嗎,殿下該對臣說實話的。”蘇硯一邊回話,一邊看了一眼隔壁蘇閱房間的方向,示意岑煅澤跟她進去。
流雨在外面護衛,輕輕關上了門。
“今日叫崔旌找到了人,大理寺的審訊手段可不比令丞司簡單。”
“他們!他們此刻或許已經入宮面聖,要置本殿下于死地!”
“冷靜,三殿下。”她按了按他的肩膀,使他順勢坐下,“雙方博弈,棋子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後面的棋手。”
“了解你的對手,讀懂敵人是什麼樣的人,也是殿下您的功課。”
岑煅澤稍微安靜下來,思索道:“崔旌,是大皇兄的人……”
“皇兄他……看上去是個正人君子,實則狠辣果斷,做事不計代價,隻看結果。”
“若你是大皇子,在何時揭發,方能将殿下您推至風口浪尖,逼陛下不得不處置此事,無法回避。”
“朝堂!後日早朝——”他瞪大眼睛,又帶着些不解道,“可是……”
帝王之威,豈容任何人威脅。
崔旌會死。
“不計代價,隻看結果。殿下分明很了解您的兄長。”蘇硯敲了一下桌子,對方身體抖了一下,渾渾噩噩仿佛置身漿糊,“大殿下手中的其他人更有利用價值,不會輕易被舍棄,但崔旌可以。”
“那……那我該如何。”
“明日休朝,殿下還有時間。”蘇硯點到即止。
岑煅澤站起來,終于露出了笑容:“我明白了。”
他匆匆離去,蘇硯維持已久的淺笑一點點被抹平,看了看自己的手,擰着眉頭将手掌浸入屋内的水盆中。
這裡隻剩她一個人,周圍變得十分安靜。
她一動未動,等盆中的水涼透了,才擡起手,解開發冠使長發松散下來,晃了晃腦袋。
外面有腳步聲走過,蘇硯頓了頓,當作什麼也沒聽見,眼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第二日,他們沒有拜别樓主,直接離開了賞曲會。
臨走時,卻有人送來一把古琴。
蘇閱的手指慢慢拂過七根琴弦,忽然認出,他多年前,用過這一把琴。
音色尤為内斂,給人含蓄深沉之感,配上他如今的心情,比多年前更适合成為這把古琴的主人。
“既然送你,便收下吧。”蘇硯掀開車簾,叫老錢把古琴保管好,順手抓住蘇閱的手腕,一拉扯便将人拽進了車廂裡。
他倒也乖乖忍受了,不再說話,穩住身形以後揉了揉手腕,安靜地坐在了蘇硯對面。
高月樓台距離甯文侯府還有一段距離,但這次有蘇硯、流雨幾位的陪同,比來時的路上要順利得多。
馬車外安靜,馬車裡面也安靜。
蘇硯需要休息,她一上來便在閉目養神,如果仔細看的話,眼底還有淡淡的烏色。
蘇閱垂着頭,沉默得像一個木偶。
馬車突然一聲嘶鳴,老錢“駕”了一聲,勒住馬頭。
蘇閱從思緒中抽神出來,疑惑地轉過頭,正要伸手去看外面發生了什麼,在即将觸碰到車簾的瞬間,似乎想到了什麼,在空中屈指握拳,重新坐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