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裡,也算跟着。”
蘇閱也不想為難下人,指了指門口:“門不關,我就在堂前,你一眼便能看到我。”
“可是……”
俞塗不太确定這算不算違抗大人的命令。
“俞塗。”蘇閱低聲歎氣,“以你的身手,此間距離不過毫厘,我跑不掉。”
蘇閱這話說得溫聲細語的,也不是在威脅他,甚至帶着些懇求。
他沒被懇求過,一時間不好拿主意。
不過此時長公子坐在他面前,面容憔悴,眼神溫和卻帶着淡淡的愁緒,怎麼也叫人狠不下心來。
“都聽公子的。”
長公子說得對,他的速度很快,這點距離不過轉瞬即至。
俞塗松開手,小心地将素輿的輪子擡過了台階,然後轉身站在了不遠處。
蘇閱的身形沒入祠堂。
昨日被打破的屋頂還沒有修繕好,一束光從上面射下來,剛好隔在了蘇閱和俞塗之間。
那束光裡飛揚着許許多多細微的塵埃,蘇閱一半在光裡,一半在暗處,身影朦胧,像是從話本子裡走出來的仙人。
俞塗在外面等了好久,頭頂上太陽越來越烈,他的下巴開始向下滴汗珠子,人就是站在原地不肯動彈。
隐約中,蘇閱的身體好像抖了一下,在刺眼的光暗交界處極不顯眼。
直到俞塗的肩膀上搭上了一隻手。
俞塗擡眼:“大人,您……”
蘇硯卻刹那間眼神一變,緊随其後的流雨立刻拔出佩劍。
“有人。”
哐當一聲。
祠堂裡傳來東西碎裂的聲音,蘇閱慢慢擡頭,在他的身後,一個全身包裹在黑暗裡的人握着匕首,正抵在蘇閱咽喉的位置。
蘇硯向前邁了一步,但沒有沖進去,用審視的目光注視着他們。
兄長的脖子多了一抹殷紅的血色。
他被抵着脖子仰着頭,餘光注視着刺客,手緊緊攥在身側。
模糊的視線裡,他看見蘇硯的右手垂在身側,掌心向下壓了一下。
蘇閱看着她的手,在蘇硯的指尖落下的那一刻,向旁邊撞過去。
撕拉一聲。
滾燙的血液濺了他滿臉,蘇閱的眼前染上一片可怕的血紅色。
暗中閃現的護衛一刀砍斷了刺客的手臂,刺客慘叫一聲,從嘴裡吐出一股股鮮血,被俞塗刺穿腹部,立刻沒了生息。
他跌坐在地上,刺客的斷手就掉在了他的面前,他想抹去臉上的血迹,被蘇硯牢牢地制住手腕。
蘇硯的臉色不算好看,她彎下腰,慢慢抹去兄長臉上的紅色。
“他跟你說什麼了。”
蘇閱仰起頭,将手腕慢慢從她手裡抽出來。
他們四目相對,有些事情,也不需要多作解釋。
蘇閱不是什麼單純無知的大少爺,他才是那個從小到大,被當作侯府下一任侯爺來培養的人。
“放手。”蘇閱的喉嚨發幹,直視回去,“阿硯,我不想做多餘的事情,希望你也不要。”
蘇硯看着他:“處于下風的威脅毫無用處,哥哥最好學乖一點。”
他剛剛被挾持過,有些狼狽,脖子紅紅的,多了幾分被淩虐過的錯覺。
流雨在蘇硯身後收拾好屍體,又帶着俞塗和幾個侍衛把屍體擡出去。
蘇閱将視線從流雨身上移開:“當時在馬車裡,她别的也是這把劍。”
蘇硯淡淡道:“這樣的樣式,在京城并不少見。”
“那……這是什麼。”
蘇閱突然抓住了蘇硯的袖口。
她的手背上,有一道淺淺的牙印。
蘇硯沉默了一下,在蘇閱逐漸放大的瞳孔中,擡手将他壓在地面。
他的後腦勺不輕不重地磕在闆磚上,一時間頭暈目眩,蘇硯按着他的肩膀,把他牢牢禁锢在地上無法起身。
“蘇從影!”
他難得有些慌亂,在他的視線中,滿目的牌位就在蘇硯身後,像無言的詛咒一樣緊緊地包裹着他們,最熟悉的兩座更是讓他難堪到了極緻。
“現在知道緊張了。”蘇硯的手撐在他的腦袋兩側,眼神冷漠中又夾雜着一絲戲谑,“方才利用刺客的時候,不是膽子挺大的嗎。”
如果他想,在刺客出現的那個瞬間,甯文侯府長公子有無數種方法能發出自救的信号。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蘇閱用手抵着她的腹部,妄圖把人推出去,女子的垂發摩擦在他頸部。
“博弈,要看自己有沒有籌碼。”蘇硯的身體紋絲不動,“這是你教我的,兄長。”
“有時候,自己就是自己最大的籌碼。”蘇閱輕輕喘着氣,“我也教過你,物盡其用。”
“錯了。”蘇硯抓住他的手,壓在腦袋上方,“你如今是我的籌碼,沒有擅自做主的權力。”
“你果然承認了——”
“否則我留下一個背叛者做什麼。”蘇硯道,“因為一些根本不存在的親情嗎。”
“我從來沒想過要從你手中奪走什麼。”蘇閱心裡漸漸沉下去,心裡堵得厲害,“不存在……你是這麼想的嗎。”
他的反抗弱了下來。
“你沒什麼信譽,蘇閱。”
蘇閱閉上眼睛:“如果這是你希望的,我可以離開,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她很用力,幾乎磨得他手骨都在疼。
“離開?”蘇硯側過頭,看向祠堂中間的蒲團,語氣難得有些發狠,“你做夢。”
蘇閱睜開眼睛,顯然被氣懵了:“你難不成能關我一輩子。”
蘇硯:“蘇閱違背家規,在此反省半日。”
蘇閱有些錯愕,随即冷笑道:“我不要。”
“家規森嚴,不罰不足以服衆。”
“敢問家主大人,在下是犯了哪一條家規。”
“新規第二條,不得忤逆家主。”始作俑者拍了拍他的臉蛋,像是對待一件可有可無的玩物:“自己想清楚,你能失去的還遠不止這些。”
她終于松開他,站起身,揉了揉手腕。
“江歲明日會來侯府。”
來易,去難。
蘇閱不由得捏緊了拳頭。
他躺在地上,看着破了個洞的屋頂,苦笑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