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見清河仍不死心,跌跌撞撞朝那具了無生氣的屍體跑去,白櫻撤回了花刀。
定格在司命臉上的驚愕還未消散,他至今還在死死地凝視着清河的方向。
是的,應該怪他。
怪他為什麼不聽勸告,怪他為什麼在戰鬥中讓人分心。
解決又一隐患的白櫻沒心思留下來繼續欣賞這出生死相隔的感人好戲,她一邊款步走向失魂落魄的紅蕊,一邊在心中想着安慰的措辭。
如果沒有記錯,這是紅蕊第一次殺人。
作為妖怪的一方,白櫻無比欣喜,妖怪和人類本來就是完全不同的物種。哪怕妖怪的進化路程中有一步是變成人類的模樣,妖怪還是妖怪。有着比人類更強的靈力,合該淩駕人類之上,而不是被驅入陰暗逼仄的角落。
作為朋友的一方,白櫻卻不得不為紅蕊懸心,紅蕊的理念與她完全不同。面對人類的社會,紅蕊滿心歡喜。無論舞會還是葬禮,哪怕是争吵,她也能停下來看個半天。
她管那種感覺叫什麼呢?氛圍?還是情感?
理解不了,明明妖怪之間從來不會産生隔閡,彼此之間永遠……
“我們以後就是,‘朋友’。”
直到紅蕊的聲音從悠遠的記憶中傳聲到此時此刻,白櫻才隻好無奈地承認:連朋友的概念也是紅蕊從人類的社會中學來的,然後她又把這概念告訴了自己。
妖怪之中好像是缺少了點東西。
“對不起,清河,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額前的碎發恰到好處地遮住紅蕊眼底的黯然,她掙脫不切實際的幻想,被迫承認眼前的血和眼中的淚皆是因自己而起。
或許人類的身體也可以修補呢?她像發現救命稻草一般牢牢抓住這一念頭。或許人類的身體就像她的縫隙一樣,用絲縫合起來,就能重新化人。
這個念頭在她腦中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催動着她的步伐也越跨越大,到最後幾乎是一路小跑。
滾燙的珠淚一顆一顆奪眶而出,再開口時,喉中的哽咽已經讓她連不成完整的話:“對、對不……起……小人兒,我會……”
我會救你,想盡辦法救你。
妖怪常常不屑于小小的人類,似乎人類的生命并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既然如此,這個東西一定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回。
對吧?
對不對?
是不是這樣的?
怎麼沒有人可以回答我?
紅蕊、白櫻和司命的三角站位,随着清河的到來被打破。當白櫻向前一步靠近紅蕊,紅蕊卻大步朝另一個端點跑去,穩定的三角,原來是這樣變形的。
不想和另一邊的煽情産生任何瓜葛的白櫻就此停步,轉過身隻留給他們一個沉默的背影。她百無聊賴地用腳來回蹂躏一棵青綠的雜草,一下又一下,懊惱剛才抓住機會的為什麼不是自己。
要是那時候她能恰好用花刀跟上封住司命退路,她就可以第一時間殺掉他。
她不會因為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閑雜人等而苦惱,也不會傷心落淚,由她來結束一切才是最好的結局。到時候她不管不顧地拉着紅蕊的手,一起跑啊跑,跑到沒有人類也沒有妖怪的角落。
不過話說回來,正常人被花毒侵蝕到那種地步早就已經窒息而死,那個人類憑一口氣硬拖到現在實屬罕見。
罕見得有點……怪異。
暢行無阻的清河要比紅蕊更先來到司命身邊,但他沒有着急補救司命胸口的破洞,而是緩緩地蹲下身。
湊近了看,清河身上隻有外傷,傷痕累累乍看唬人,其實把要害處都保護得很好。
挺好的。
反手一把按住清河探來的雙手,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之時,司命已經倏地把短刀甩出去。
這次他沒有把彩帶捏在手裡,顯然是不打算給自己留後手。因此這一擲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氣,短刀帶着淩厲的嘯鳴破風而去。
越過紅蕊。
與其稱之為斬斷,撞斷一詞更合适。
兩柄短刀從白櫻的腳腕處穿過,力道之大,連白櫻的上半身也被帶出一段距離。
應聲掉落的是一截右臂。
幾乎是在司命擲出短刀的瞬間,右臂就已經被幾根細絲纏上,他來不及掙開。好在他目的已經達成,短刀一路低飛,最後将毫無防備的白櫻從背後擊潰。
“你!”
雖然是根據剛才的戰鬥大膽做出的猜測,但是紅蕊的表情已然是公布了正确答案。
司命斜睨一眼在原地消失得無影無蹤的白櫻,心情大好,露出燦爛的笑容,語氣也輕快起來:“我猜對了是不是?”
“阿雲……”
不等清河把話說完,光是這稱呼已經讓司命煩躁不堪。轉瞬間笑意變成一張冷臉,他甩開清河的手,向後傾了傾身體表明态度。
“不殺我的話,我就先走了。”他幹笑兩聲,轉身欲走,“你們就繼續在這相親相愛吧,再也不見。”
除了再重複一遍“你”,紅蕊說不出任何字眼。詛咒的、怒罵的、怨恨的,都變成眼淚,字字句句敲打着紅蕊的心。
她還不知上一滴淚為誰而落,萬千的酸澀随之洶湧而來把她吞沒。權當是一報還一報,無非是該還的報應比直接應驗在自己身上更難受。
化人不久的白櫻還沒适應人身,她原身是樹,現在相當于根部受到重創。紅蕊略一彎彎五指把攔在司命身邊的絲全部收回,比起繼續糾纏下去,她更急着去查探白櫻的情況。
要說清河對司命變臉的原因毫不知情,那是假的。因此他完全不顧剛剛的冷遇,再次勸道:“等等阿雲,你的傷。”
司命頭也沒轉,回答既帶着火氣又相當坦然:“死了最好!”
“别說傻話了。”清河不急也不惱,再次牽起司命的手引他,“過來,我幫你們治療。”
“你們”中的另一位毋庸置疑。
坦白說,司命一點也不意外清河要去救白櫻,甚至在他看來這才是符合清河性格的行為。好比上次清河可以前腳為了紅蕊求情,後腳又為自己療傷。
不想傷害任何人,不想站隊任一方。即使鬧成現在的局面,依舊可以握握手重新成為好朋友。
就像他能因為偏袒人類而建立神之領域,也可以默許其他種族結成聯盟。
多麼的,慈善的一位神靈。
從洞中可以望見司命器官的起伏,縱使沒有心髒照樣不影響它們各司其職。隻是它們維持的究竟還算不算是人類的身體,難說。
細微的窸窣聲中,花瓣肉眼可見地得寸進尺擴張領地,喉中的瘙癢中斷了司命的沉默。
他咽下不适的感覺:“在你眼裡的我們是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