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尤撚着胡須,思索片刻從懷裡掏出金符遞給公子比
“仔細看看,和丢失之前可有區别。”
一線幽暗燭光下,金虎背部折射高光,潛伏在暗影中。這花了80金從摘月閣贖回,昌尤拿到手後摩挲把玩,覺得和楚國最高工藝對比差了點。
“務必仔細回想!好好的看。”
公子比拿起金符對準光,直冒冷汗“顔色……不對。”
不同的國家冶金工藝區别,何況虎符制造摻入其他成分,這都是假冒不了的,這麼說東西是失蠟法澆築的赝品。
昌尤心想:
幾日前,公子比被從軟禁官邸接到軍帳,鄂君微服尋訪虎符,晉、楚、鄭無意交戰,有人卻希望談判破裂,收購虎符本十分隐秘,鄂君離開前更是上下封口。
出現行刺,有沒有可能是内部出現了奸細?
黃昏時分,濮園渡口,傍晚小厮乘船送來十麻袋粗糧、幾囤木桶細糧,幹草捆紮風幹鹿、羊、臘魚搬運入庫房,單子由公子過目,衆人在院内忙進忙出。
子皙生病卧床,向奴婢打聽這個遺世獨立的莊園和神秘公子。
“韓公子出身醫藥世家,濮園是修來落腳之處,常年栽種數畝杏田,稱杏花塢。這兒平日也接待周邊村落病人,行醫救人。”
交談間,門被推開,韓公子帶着藥匣前來換藥,看起來不僅高超,心底十分善良寬厚。
楚鄂君坐在床榻上,燭光下顯得面如美玉、潔白肩上一道刺目紅痕,散落烏雲黑發梳理成一绺咬在口中,強忍換藥疼痛,進城打探侍衛回來彙報,見韓公子正在服侍主公。換下敷藥後,年輕醫生端來藥湯,病人淺嘗一口苦得不由蹙眉。
主帥衣發散漫,失去以往威儀,女子都比不過的美貌。外人退出後,陽林和衆侍衛俯首沉默,子皙換上衣袍詢問起來
“如何?”
預謀刺殺失敗後,潛伏在鄭國境内刺客不會善罷甘休。濮園山莊暫時安全,但能否在下一批刺客到來前,獲得楚軍支援是關鍵,貿然派人去城中打探,無疑告訴刺客藏身之處。緊急之中侍衛陽林想到一辦法:城内右司馬昌尤一定會設法調查鄂君下落。委派杏花塢采辦小厮上滿月樓拍賣一枚玉佩,此物鄂君貼身佩戴,隻有極親近之人才看清楚紋飾。
“東市貴、西市富”,滿月樓獨占西市高處,暗标交易是買賣雙方私下溝通。交易之間介紹和促成買賣的商人,市鋪稱做牙行。據牙行說,此玉質如羊脂、雕工上乘,曾叫價10兩到30兩多人看過皆未出手,每日卻擺在攤位最顯眼處。
暗标,價格高者得。
直到今天,這枚玉從攤位上撤走。
有人在布條上用楚國文字寫下交易金額:銅币一枚,迫切求得。賣方直接答應,撤櫃後留下交易時間和地點:
本月二十五日(當天)
五常山城外茂林河口杏花塢。
庭院枝頭落葉翩翻,曲徑接木闆回廊,石橋通若耶之溪。主帥日益康複,離别之日到來,侍衛守候在門外,奴婢端來清粥放在門口,依稀從門縫中看賓客與主人見在談話。
“楚商人子皙,路過此地被盜賊所傷。”他解一挂海藍胎蜻蜓眼琉璃串與韓公子,這是共王賞賜愛子的珍寶,重金難求。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可憑此物來楚國找我。”
“回楚路途遙遠,變數難料,我本就不追求财物。行醫多年,深知最貴重之物是生命,人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這話在心中産生一股奇怪熟稔感,有誰在什麼場合、什麼時候說過類似話,可偏偏想不起來了。
韓公子将珠串還他,眼看窗外天色昏暗。
這時外面傳來慌亂呼喊,聽見弓矢獨有嘯叫劃過天空,門外有人大喊失火!一陣急促腳步聲,焦木燃燒煙火味從窗格飄來,子皙推開門,看見天空射來沾滿火油燃燒的箭镞。火焰落在房頂上引燃木架,木質回廊燃氣熊熊烈火,小厮從廚房汲水撲打,随着漫天火雨襲來,整個杏花塢陷入危境。
日近黃昏,渡口安靜地停泊着船隻,水鳥在湖面捕食,蘆葦搖曳。天地間幽靜被遠處人馬喧嚣打破,遠方杏花塢燃起熊熊烈火,濃煙沖突遮雲閉月。
楚人為預防水路設下埋伏,由先遣部隊偵查,近衛隊趁着微光掩護一蒙面公子上船。渡口艄公撐着竹蒿建議:要離開杏花塢,應走河谷岔道迂回至上遊,偏轉航向抵達茂林對岸。
“河水是沁水支流,我們轉航向朝牧野縣方向去。”
船行漸漸遠去,不知什麼時辰,在黑夜寂靜裡,月亮倒映江面,清澈光線下卻看到遠方有漁舟火光。掌舵船工看到,前面船隻并無捕魚作業,反而形成一列長蛇陣把控重要航向。
在接到命令調轉航向後,背後突然出現追兵,漫天火箭齊射,血光紅殷殷直沖霄漢“前方已經可以看到茂林河口!”
危難關頭,敵我雙方距離繼續不斷縮小,新一輪穹勁有力射擊火網鋪開。船舫本就是木質,棚頂烏帳粗粽葉被火引燃,大火熊熊而起!烈焰扭曲變形了空氣,船頂結構開始變形坍塌,掉落燃燒木闆,不久中心結構随之解體。
“大人小心!”
“楚鄂君”被一塊燃燒木闆砸中脊背,織物被火引燃,發梢蜷曲散發一陣焦味。忽然楚人大聲呼喚“看呐!”
艄公抹去額頭一層汗水,正前方水平線又出現數隻漁船。在天空新一輪密集火雨來襲,“楚鄂君”垂死大喊“跳進水裡!”他一瞬間似乎忘記背部烈焰高溫,入水後,朦胧的生命像撒在江面一把粗鹽,逐漸彌散。
玄月東出,時間大概在子夜,左司馬晔從水路前往杏花塢。晔在接到昌尤書信後,得知統帥在下遊河岸,二人商定分别從水、陸兩個方向趕來。走水路特點是河口下遊,能利用水利航速迅速率軍馳援,但刺客料定鄂君會乘船逃離,才有江面相逢這一戰。右司馬昌尤居于城内,最快途徑是等城門外橋頭開放,稍微延遲一日。
刺客見“楚鄂君”重傷落水,江面援軍及時趕到,猶豫之下調轉航向撤離戰場。
楚人打撈起身着鄂君服飾屍體後,士兵皆悲,死者并不是子皙,侍衛陽林血肉焦糊面孔正在變得冰冷。
他是代替他死去的!
逃向最危險江岸,吸引大部分追兵注意。
這是在房間内,陽林想到的計謀。
他收到右司馬親手寫下一枚銅闆回信時,就很清楚,隻要熬走外面刺客,右司馬率領援軍趕到,杏花塢将是最安全地方。夜色掩護下,刺客看見陽林穿鄂君衣服,掩護某個蒙面侍衛上船,料定他們是從水路潛逃。
衆人在悲痛過後,不免焦躁起來,真正楚鄂君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