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故事就是這樣了。他們直到最後也沒有找到那個失蹤的小女孩,而她的姐姐應該是目睹了什麼,一直念叨着鏡子與烏鴉,最後不得不被送到了精神病院,再後來就沒有新聞繼續跟進了。但遊樂園也因此被荒廢了下來,直到大約二十年前被再次買下,重新裝修,變得更大更氣派了起來,原本鬼屋的位置也被蓋了一座劇場。時間沖淡了一些恐懼,而新的環境則沖淡了另一些,所以隻花了一年不到的時間,這裡甚至變得比之前更加熱鬧了。”
甚至新聞本身也變成了都市傳說。相傳很早很早以前這裡有人失蹤過,但那應該隻是一個故事,遊樂園裡沒有下沉式鬼屋,也沒有誤入便永遠走不出來的地方。人們是健忘的,或者說是會去選擇性地忘記對自己不利的東西,當然當成怪談與談資的時候除外。但演出結束後菲利普在劇院外流連忘返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了一間奇怪的變電站,一道巨大的挂鎖将門鎖得死死,裡面雜草橫生塵土遍地像是很久都沒有人進去過,仿佛這裡隻是一個選錯了位置的建築,但既然完工都完工了,園方也懶得再去管它,就把它這麼扔在了這裡。菲利普更加好奇的是為什麼謎會對這個故事感興趣,在他的印象裡謎一直對所有的事情興緻缺缺,或者說不屑一顧。
“我不喜歡你這多餘的好奇心,菲利普。我有一些自己的事情需要完成,一些你不需要去理解的事。為此我需要一個獨立的、不會被打擾的地方來保證我的安全。”
倫敦的公寓還不夠安全嗎?菲利普這麼詢問過,但黑影表示懶得和他讨論這個問題。他也擔憂地問詢過他如果也同樣迷失了進去該怎麼辦,但黑影卻自信滿滿,表示絕對不會出問題。于是他去遊樂園的次數變得多了起來,甚至在謎的幫助下成功地拿到了一份劇場的工作,但就在這時開始,他開始被短暫的失憶困擾。
就像是喝酒喝多了之後的斷片一樣,菲利普發現自己總會遺忘掉些什麼。他的生活不再連續完整,而是總間隔着大段空白。他時常意識到自己出現在了某個并不打算前往的地方,卻對來這裡的過程毫無印象。最長的一次大概空缺了有一個星期,等他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像是剛結束了一場長途旅行那般疲憊,正無意識地将一個長長的木棍塞進袖子裡。這時正好有人敲門,提醒他差不多快上場了。身後的房門開啟又閉上,舞台的喧嘩聲偷偷溜了進來。
菲利普将這一切都歸根于自己太累了,但他必須打上十二分精神,去面對接下來的演出。在這之後沒多久他找到了那個像是另一個平行世界般的遊樂園,怪談是真實的。金杯帶着他直接穿過劇場的地闆抵達了那個廢了了多年的設施,他找到了鏡子,并再也沒有離開過那兒。
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靈魂被撕成了碎片,那團附在金杯上的黑影原來已經如此龐大了嗎,菲利普隻覺得自己飄在了半空,看着那個長着模糊臉龐的黑影貪婪地撕咬着那些飄散的碎片,接着掌控了他的身體,徹底替代了他。他殘存的意識在這篇荒地上徘徊,那些原住民接納了他,讓他擁有了黑色的翅膀,卻無法再找回自我。
啊,原來這就是死亡嗎,但好像也不完全是,撲扇着翅膀的菲利普想。
他的夥伴越來越多,越來越多,但他卻沒有辦法警告那些被帶進這片遺忘之地的遊客,他們沒法聽懂烏鴉的語言與警告,直到三個孩子闖了進來。菲利普認出了其中的一個,最像是正常人的那一個。他的同伴們明顯是有備而來,似乎認識那個撕碎了多少靈魂的罪魁禍首,并打敗了他。
哦,一切都結束了。這是一隻黑色的鳥兒看着自己闊别已久的身軀在撕扯下變得破碎時唯一的想法,但一些鹹鹹的東西還是控制不住地從眼角滑落了下來。拼湊在一起的靈魂碎片或許可以讓一個殘魂暫時得以完整,但偷搶而來的東西終歸不是屬于自己的。他終于得以離開了烏鴉的身體,但接下來該去哪兒呢?他好像看見了一片郁郁蔥蔥的常春花地,一個他早該前往但卻一直被困在世間的地方。
那麼在再見了,孩子們。直到最後他們中的許多人都依舊不知道自己到底遭遇了什麼,但這時,所有的一切已經不再重要了。
他們無法再次回到家人的身邊,或者與自己的朋友告别。等待着他們的隻有無盡的黑暗,他最後能做的,隻是看着那些漫天的鴉羽雪花般落下,看着孩子們稚嫩的臉上先是一片迷茫,接着慢慢地開始若有所思。
“殺死這個魂器的不是我們。”哈利說。
他踢了踢腳邊金杯的碎片。碎片已經完全失去了魔力,黯淡無光,一道裂痕将那隻獾劈成了兩半,兩隻眼睛分别在兩塊碎片上無神地看着他。凱特琳娜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是裡德爾自己拼湊完了靈魂從而成功地離開了金杯這個載體,他和哈利隻是想方設法暫且擊倒了他,真正殺死他的是那些被他殺死的人。他隻是七分之一,于是靈魂裡更多的部分都是從那些遇害者身上強行填補而來,等這些人将那些原本就屬于自己的部分搶奪回來後,這原本就隻有七分之一的靈魂簡直脆弱得不堪一擊。
“好了,我們該離開這裡了。”凱特琳娜說。
“去哪兒?”艾德裡弗問,他的手依舊顫抖着,“我們該怎麼離開這個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