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落魄的年輕人在街頭漫無目的地徘徊着,他的肚内空空,嘴唇因為長期沒有攝入水分而裂開了口子,一身二手燕尾服也沾染上了污泥的痕迹。他的錢包早因為路費與引見費而癟了下去,但又一次的被拒讓他徹底失去了感受饑餓的能力,隻是讓身體按着本能的指引帶着他行屍走肉般地朝前走去。他的思考能力被抛在了身後,依舊停留在那個酒館裡。
那是一個多麼曼妙的地方啊,在他離開前,一位留着長發的小提琴手正在台上演奏着,他微微眯着眼睛,獨自沉浸在音樂裡,讓一串串曼妙的音符從指間迸發而出,濺射出滿心的喜悅。他原本應該也能站在那兒的,為什麼他就不可以呢?然而店主隻是粗魯地拒絕了他的請求,并在他的再三央求後任由着幾個高大的店員将他扔了出來,他衣服上的污泥就是那時候粘上的。夏日的倫敦時常下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但雨水的痕迹并不會輕易消失,他滿心的憂郁也是。
兩隻腳帶着他一步一步向前,因為缺少配合而每一步都踏在它們不應該落下的位置上。行人從他的身邊路過,隻當他是喝多了酒,掩面小聲議論着、嘲笑着。他迫切地想要得到什麼,改變什麼,惡狠狠地朝那些不能理解他魔術精彩之處的可笑之人證明他将會成為最有名的魔術師,于是命運就是在這時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讓他左腳絆到了右腳,一個跟頭栽了出去。
他太累了,塞滿了整個胸膛的自暴自棄讓他甚至想就這麼繼續趴下去、深深地埋進土壤裡,來年生根發芽,但他忽然嗅到了灰塵與木頭的味道。這股氣息莫名地吸引了他,引誘了他,他從地上爬了起來,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家二手店的門口。
這兒可不會賣吃的,但或許,這裡可以找到一些能用于魔術表演的道具。
魔術,舞台,這兩個詞将菲利普的腦袋塞得滿滿當當,讓他沒有餘力再去考慮其他事情。他大力推開門,門上的風鈴發出刺耳的碰撞聲。
店的面積不大,貨架與櫃台将這裡塞得滿滿當當,全是被原主抛下不要的舊物。哦,抛下,不被接受,舊物。菲利普突然覺得自己在這裡找到了某種共鳴,一雙手不自主地在這些雜物堆裡翻找着。一張缺了角的全家福,一個斷了腿的燭台,修修或許還能用的機械鬧鐘與掉了裝飾的禮服帽子,于是完好無缺的東西便更加顯眼起來。菲利普在一本缺了封面的書本下發現了它,它像他一樣渾身沾滿了泥土,但依舊掩蓋不住它的本色。
殘存的理智在告訴他這絕對是個值錢貨,一個就算是二手他也絕對買不起的值錢貨,但那些理智現在隻占據了他腦海裡最邊緣的位置,毫無發言權可言。他的情緒在叫喧着自己想要得到它,它不應該被埋沒在這死氣沉沉的二手店裡,就像他不應該被排斥在舞台之外,他們同病相憐。
“這個,這個多少錢?”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他便已經拿起那個金杯向店主詢問了。店主正坐在擁擠的櫃台後看球賽,聽見菲利普問價,才懶洋洋地暫且回過頭來,眯着眼睛掃了他手上的東西一眼。
“哦這個,十英鎊,不還價。”
十英鎊?這在他能付得起的範圍内。菲利普心中暗喜,但下一秒卻感受到了一股不悅。
“十英鎊?為什麼?你難道沒有看出來嗎,這個杯子大概率是純金的,你覺得它就隻值十英鎊?”
“我才管不着那個。”店主白了他一眼,“我這裡出售的是二手貨,我是個實在人,出價隻會被收購價略微高上一點,這年頭向我這樣的好人可不多了。我的老朋友蒙頓格斯給我帶來了這個杯子,還有另外一些雜貨,都是價格不菲的東西,鬼知道他是從哪裡搞到的。我隻可以肯定它絕對不是什麼正規途徑來的,不過我是個商人而不是警察,刨根問底可不是我的工作。所以,給我十英鎊然後帶它走,或者把它放回原來的位置。當然你要是覺得這個價錢對不上它的身份想自願加價,我也絕對歡迎。”
店主冷哼了一聲,又轉過頭去接着看他的球賽了。比賽正到了精彩的時候,他可不想在這個一看就知連十英鎊的東西都舍不得花出去的年輕人身上花更多的時間。然而菲利普被店主最後的那句話刺激到了,他當然認為這個金杯必須值得更多的價錢,但他的錢包卻在警告他,他可沒什麼資格去理論這些。最後,這位落魄的準魔術師還是哆哆嗦嗦地掏出十個硬币放在了金杯原來在的地方上,帶着金杯離開了。
晚風很冷,但或許是他的錯覺,那被他握在手裡的金杯似乎有着不屬于金屬的暖意。菲利普覺得自己的手指環繞間有什麼在跳動,但那或許隻是因為他握得太緊了。畢竟這個杯子隻是個器物,精美無比,但終究隻是一個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