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苓頓了一下,當作沒看到,徑直進了屋子。
她合上屋門,繞過屏風,從豎櫃裡拿了一件月白大袖襦,邊換邊思索林華儀的情況。
林華儀年十六,乃林太師之女,林家雖不是百年世家,卻也是書香門第,當朝新貴。
林太師是學富五車的學士,林太師的夫人也是知書達理的大才女,林華儀自幼受詩書禮樂熏陶,通曉古今典籍,尤愛書法,一手草書行雲流水,頗具意境,僅次于蘭璧先生。
若問起建康城的百姓,哪家的貴女最有才華,最溫婉賢淑,那必然提到林華儀。
就連太後,都在宮宴上對她贊不絕口。
若不是夢裡林華儀設計毒死狸奴陷害她,謝苓也想不到這樣才貌雙絕的女子,心思如此惡毒。
謝珩同她,也稱得上青梅竹馬。
夢裡她聽謝府裡的侍女說過,謝珩十三時參加詩會,詩會的東家寫了首七言絕句的上聯,說是若誰率先對得出上聯,就送名琴綠绮。
整場詩會隻有兩個人對出了下聯,一個是謝珩,另一個就是林華儀。謝珩最後把琴送給了她,二人自此結識。
謝苓穿好衣裳,收回思緒,把濕透的外衣放在簍子裡,繞過屏風準備出去。
剛到門跟前,謝苓就聽到屋外有女子悅耳的笑聲。
她推門朝廊下望去。
二人站于檐下,林華儀仰頭看着謝珩,滿眼都是他,不知說了什麼,謝珩竟勾唇露出淺笑。
高山積雪,也有冰雪消融的一天。
謝苓垂眸哂笑。
再擡頭,她輕聲喚道:“堂兄,我好了。”
謝珩聞言,淡淡嗯了聲,對眼前的林華儀道:“一會兒見。”
轉身進了屋子。
“好,華儀在先生那等珩哥哥。”
說罷她看向謝苓,待看清對方的面容,眼眸深處一沉,随即溫婉一笑,打招呼道:“你就是苓娘吧。”
謝苓眨眨眼,笑道:“這位姐姐是?”
林華儀道:“妹妹叫我華儀就好。”
謝苓微微福身,喚了句:“華儀姐姐。”
林華儀溫柔笑道:“好妹妹,咱們在先生那見。”
說完,她婷婷袅袅走了。
……
等謝珩換完衣裳,二人由小木引着走到正院。
庭前有一梧桐樹,亭亭如蓋,地上落着梧桐子和枯黃的落葉。一個小侍女背着臉打掃落葉,另一個年長些的西窗外修剪花枝。
隐隐可聽到屋内有女子的說話聲,想必是蘭璧先生和林華儀。
一進屋,就見竹榻茶幾,寶爐中檀香袅袅,香風不散,靠西窗的側案上擺着文房四寶,花瓶還插着幾枝水栀花。
謝苓跟着謝珩撩起青布簾子,來到内間。林華儀正和人隔桌對弈。
那女子約莫三十來歲,身形清瘦,膚色白皙,唇色很淡,看着不太有氣色。
她通身氣質淡雅出塵,穿着件雪青色的刻絲水紋大袖衣,才十月,就圍了條短毛圍脖。
聽到腳步聲她頭也不擡,撚起黑子,柔聲道:“謝大人,你看看這枚黑子,落在哪兒才好?”
“華儀棋藝又精盡了不少,弄得我啊,還有些手忙腳亂。”
林華儀神色帶着些傲氣,卻謙遜笑道:“先生可别笑華儀了,我這棋藝也就能陪先生打發時間。”
說着她仰頭看謝珩,眉眼彎彎:“要說棋藝,還得是珩哥哥。”
話音剛落,謝珩修長的手指執着黑子,下落在棋盤之上。
謝苓靜靜站在側後方,看到白子瞬間潰不成軍。
這一子下得頗為淩厲,如同蟄伏的毒蛇,一擊必中。
都說看棋如看人,謝珩此人一副清冷貴公子的模樣,實際最是心狠手辣。
其實謝苓棋也下得很好,幼時學八雅,她就最喜歡學棋。隻可惜母親不疼,甚至見不得她精通八雅的任何一種,她便藏拙,隻為了讨好母親。
夢裡她也從未在他人面前展露過棋藝,一方面沒必要,另一方面也确實沒機會——自從來了建康,就汲汲營營隻為活命。
“謝大人的棋藝一如既往令人驚豔。”
“珩哥哥的棋,華儀這輩子也企及不了。”
謝珩溫聲道:“你下得也很好。”
謝苓看着他清冷的側臉,心說這人居然也會安慰人。
蘭璧站起來,打量着謝珩身後安靜柔順的絕色女郎,和氣笑道:“早聞謝大人的堂妹姿容卓絕,如今一見,果真如此。”
謝苓盈盈一拜,抿唇笑道:“苓娘見過先生,先生謬贊了。”
林華儀在一旁親熱得挽住謝苓的手臂,道:“苓妹妹臉皮薄,先生可别給人家說害羞了。”
蘭璧看向謝苓的臉色淡了淡,對林華儀道:“走吧,去外間吃茶。”
幾人又掀開簾子來到外間,圍着四方茶幾落座。
侍女為幾人都斟了茶,端來了一盤桂花糕,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