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扇引微涼,悠悠夏日長。
陳郡陽夏謝府後院水榭裡,謝苓懶懶地躺在黃花梨搖椅上,雲鬓微垂在瑩白透潤的側頰,新月眉下的桃眼微阖,似有些困倦。
身邊兩侍女殷勤伺候着,輕輕搖着團扇。
身旁的長條幾上擺着幾碟瓜果,還有一碗涼絲絲的雪泡豆兒水。
看謝苓呼吸均勻起來,兩旁的侍女退了出去,隔着紗在水榭外說起話來。
“聽夫人院裡的春玉姑姑說,建康那邊主家昨日派人送來了信,好像說是要把小姐許配給王氏庶子王晖。”
“還有這檔子事?”另一個侍女驚地聲音高了點,又想起小姐還在水榭,往裡瞥了一眼。
紗被風卷出一道縫兒來,裡頭的女郎不似醒來的模樣,侍女才放心繼續說:“可是那個五十多了,死了七八個媳婦兒的王晖?”
“是喽,就是這個。”
微風徐徐,水榭搖椅上躺着的女郎頭微微歪着,穿着一身半新的丁香色大袖齊腰襦,身形纖秾合度,烏發堆疊散亂在肩頭,遮住一部分白玉似的面容。
怎麼看都是難得一見的美人,隻可惜爹不疼娘不愛,日子過得屬實一般,就連桌上的雪泡豆兒水,都是嫡姐不要才給她的。
之前老爺打算等小姐過兩年長開些,再把她送宮裡讨皇帝歡心,她們當時還說再等兩年,說不定就有好日子過了。
可誰知命不由人,建康謝氏主家的話誰敢不聽?
要知道這王晖五十多了,家中小妾不知凡幾,正妻也死了一茬,好人家的姑娘都避之不及。可誰知那主家怎麼想的,把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女郎舍得許給那老叟做繼室。
兩侍女連連搖頭,唏噓不已。
……
謝苓其實沒睡着,她聽了一耳朵讨論自己的閑話,才知曉原來自己要嫁人了。
還是嫁給一個老叟。
侍女都傳遍了的話,她竟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多少有些可悲。
她歎了口氣,緩緩睜開眼睛坐起來,将幾上的雪泡豆兒水一飲而下。
外面的侍女見謝苓醒了,伺候她漱口後,薄紗外有人聲傳來。
“二小姐,老爺夫人喚您去前廳用飯。”
謝苓伸手挑開白紗,擡眸打量亭外躬身行禮的中年女子。
是母親的貼身侍女春玉,她不在母親身邊伺候着,怎的突然被差使來喚人?
是婚嫁一事?
她斂下眼底的嘲意,柔聲道:
“原是春玉姑姑,”笑着提起衣擺走下台階,不經意道:“母親可說有何要事?”
春玉身子又低了幾分,搖頭道:“奴婢不知。”
謝苓知道她不會透出一星半點消息,也不再詢問,隻笑着應下。
春玉便規規矩矩行禮退下了。
謝苓看着春玉消失的背影,細眉微蹙,丹唇輕抿,桃面上的笑容消失的一幹二淨。
因着懷她時傷了身子,母親從小便不待見自己,一年到頭來除了逢年過節,一同用飯的時候可以說根本沒有。
今日喚她用飯,除了侍女說的那事外,不可能再有别的。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壓下情緒朝前廳去了。
——
謝府雖大,卻依舊比不上謝家老宅氣派有底蘊,畢竟謝苓她家隻是謝氏旁支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支。
可即便如此,隻要跟陳郡謝氏有關,就能在朝中某個一官半職,比毫無出頭之日的寒門子弟要好太多。
此時的陳郡謝氏嫡系已随太祖皇帝東遷建康,小部分遷去會稽郡,隻餘他們這些旁支依舊留在陳郡陽夏老家。
謝苓的父親靠着謝家蔭庇,成了陽夏的縣令,因此謝苓也算是錦衣玉食長大。
到了前廳,謝苓擡眼一掃,就看到父親母親早已落座,不見長姐謝茯的身影。
她挂上得宜的笑臉,蓮步輕移上前行禮,由侍女伺候淨手後,坐在謝夫人下首。
謝家規矩重,講究食不言寝不語,簡單打過招呼後,一家三口都默默用膳。
謝苓随便用了點便停了筷,安靜等待。
約莫半刻,謝夫人和謝老爺也停了筷,侍女們伺候三人漱口淨手,快而輕地收拾完桌面,魚貫而出。
偌大的前廳沉寂下來,三人相顧無言。
好一會,謝老爺輕咳一聲,謝夫人才不情不願扯出一抹笑來,拉起謝苓的手:“苓娘今日用這麼少,可是哪不爽利?”
謝苓垂眸輕輕搖頭:“母親,苓娘吃不得辛辣。”
謝夫人愣了一瞬,神色不虞,她松開謝苓的手,語氣有些幹硬:“是娘疏忽大意。”
謝苓怎麼敢說不?她在外人面前一向柔順,心中再酸澀不快,也隻是低聲說了句:“怎麼會。”
三人一時無話。
謝老爺看着這個容色攝人的女兒,心中五味雜陳。
都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苓娘這般樣貌,待去了建康,也不知會引多少事端。
他本意是想待苓娘滿十七就送到宮裡,為兒子謀個好前程,可誰知還是沒保住。
歎了口氣,他打破了這份安靜:“苓娘,老宅那邊傳話,要你八月十八前去建康,嫁予王氏旁支王晖做續弦。”
雖早有預料,但親耳聽到父親說出,謝苓還是覺得難以接受,她眨了眨眼,長睫上瞬間沾上淚珠,臉色煞白。
世人都知曉王晖是何許人也——一個貪财好色、毫無底線的酒囊飯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