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尋着聲音的來源看去,在他們眼前的岔道上,竟慢慢走來一個小小的泥俑,他步子僵硬機械,卻不似張夫人他們一樣平挪過來,而是像人一樣,是走着過來的。
“爸爸,”他又叫了一聲,來到泥俑張身邊,泥俑張眼中的煞氣全無,轉而心疼地伸出手去摸小泥俑的腦袋,并将他攬在自己懷裡。
他披着泥俑的模樣,對泥俑張說,“爸爸,你不要再懲罰媽媽了好不好,我知道媽媽不是故意要将我推下山的,你讓他們離開這裡,以後我們就在這裡好好生活。”
泥俑張的眼眶變得濕潤,他低聲道,“浩浩,你先回去,我等會兒再找你好不好?”
浩浩沒有回應泥俑張,而是轉頭對他們這些學徒說,“你們不要傷害我的爸爸,爸爸一直對媽媽很好,他以前從來沒有傷害過媽媽,爸爸是為了我才這樣做的,可是媽媽一直讨厭爸爸。”
“好,我們答應你。”林星輕聲說。
泥俑張摸摸浩浩的腦袋,“先回房間,我不懲罰你媽媽了。”
浩浩說,“爸爸,我想待在你身邊,我就在這裡,但是我去玩,絕不打擾你,好不好?”
泥俑張無奈,隻好寵溺地摸摸他的腦袋,“好吧。”
浩浩高興笑着,片刻後,他沉寂下去,就像一個普通的泥俑一樣沒了動靜,泥俑張說他是去泥俑世界玩去了。
林星見此,便說道,“泥俑張,在做出選擇前,我還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張夫人說你們是包辦婚姻,當初,你明知道張夫人已經有了愛人,可是你為什麼還要堅持娶她?”
泥俑張哀歎一口氣,說道,“并非我強迫她,故意拆散她,隻是當初她的娘家人再三上門來求我,說隻有我才能解她身上的陰煞,否則她會死,所以無論她如何反抗,都不能心軟。”
“我不懂命格運數,我也知道自己這工作不招人待見,隻想着要是能救人一命,也是好的。”
“你放屁,”張夫人大喊道,“這些個封建迷信的老古董,為了得到你那幾萬的彩禮罷了,你一個老光棍,知道有這好事,當然恨不得滿口答應,說得冠冕堂皇,其實你隻是在裝傻充楞罷了。”
泥俑張低眉,并不說話。
張夫人自知他們已無重獲自由之日,她破罐子破摔,說道,“無所謂了,随便你們如何審判,如何懲罰吧,這輩子做不成厲鬼,我們就日日夜夜互相折磨,一同在煉獄裡煎熬吧。”
陸驚洵和林星握住刻刀的手頓住了,就好像有股力量在拽着他們,像是在提示他們要謹慎做出選擇。
他們是第一次當審判者。
他們緩慢地落刀,心中決定審判誰,他們眼前的泥俑就顯現出誰的模樣。
做出選擇後,泥俑張的臉上沒有絲毫興奮的神色,反而愈發沉郁悲憤。
想他半生,老老實實做人,卻落得這樣一個悲慘的下場,一個制作泥俑、為靈魂引渡的人,如今卻成了雙手沾滿鮮血的殺人兇手。
他恨,恨上天為什麼這樣對他,可是他能怎麼辦呢?
罪孽已經犯下,他控制不住住在自己心裡的惡魔,便隻能通過折磨别人來滿足自己的扭曲心理。
可是現在,他看着站在自己身邊的小小的泥俑,那是他的兒子浩浩,剛才是浩浩第一次求他,這是他第一次為自己的媽媽求情。
他曾經或許也恨自己的媽媽,為什麼不喜歡他卻要生下他,為什麼生下他卻又抛棄他,可如今恨也罷,後悔也罷,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可他突然不願再讓浩浩看見這樣可怕的自己,他也讨厭這樣扭曲的自己,既然浩浩已經放下,那麼他,是不是也該試着放下了?
這樣想着,泥俑張便覺得,這些審判者無論做出怎樣的審判,于他而言,不過都隻是為了減少一些他背負在身上的罪惡感,為浩浩積德罷了。
他的浩浩已經死了。
現在的浩浩,活在虛無缥缈、不知道哪天就會崩塌的泥俑世界裡,而泥俑張終日活在不知道哪天會徹底失去浩浩的惶恐不安裡。
泥俑張看着眼前已經雕刻完成的泥俑,他哀歎一口氣,默默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
那名片很特别,是用泥土雕刻成的,很薄,卻又很僵硬,正反面都雕刻了文字和圖案。
翹首看去,正面是刻着“泥俑屋”三個大字,底下有泥俑張的聯系方式,背面以泥俑為背景,刻着泥俑屋的專營業務。
衆人眼睛亮了,因為他們已經隐隐看見泥名片泛出淡淡的熒光,那鐵定是補票。
泥俑張沉默地捏着名片。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一種陣法,叫血祭陣。”就在這時,沉默男說話了。
“傳說血祭陣能招魂,讓人起死回生,我看這裡陰氣充沛,又有泥俑作為重塑肉身的載體,泥俑張,你想重塑你兒子肉身嗎?”沉默男問。
泥俑張那隻渾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血祭陣?”
沉默男沒有說話,而是徑直走向他,他拉起泥俑張的手,從他的手中接過那張泥名片。
“你很雞賊啊,就這麼上手搶補票了?”紅毛調侃道。
沉默男瞥了他一眼,顯然無語住了,他将泥名片塞回泥俑張的口袋裡,然後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一根針,往泥俑張的指尖上一紮,瞬間有血從他的指尖湧出來。
沉默男捏着他的指尖,将血滴在他身旁的泥俑上,那是封存浩浩屍骨的泥俑。
一滴、兩滴、三滴……
泥俑張驚恐地一把甩開沉默男的手,“泥俑怕水,你想謀害我兒子?”
“左右他現在都是個半死不活的泥俑,滴幾滴血,固化不了。”
沉默男不由分說地再次抓住泥俑張的手,繼續往那泥俑上滴血,并道,“你難道不想試試嗎?萬一成功了呢?”
“踏馬的,萬一失敗呢?”紅毛隻覺得有種莫名的心慌感,他伸長脖子,湊到短發女身邊,小聲責備道,“站長已經把補票拿出來了,你不攔着點他,你男朋友想找死别拉上我們啊。”
“他不是我男朋友,”短發女冷漠道,“而且,你怕死你去攔着啊。”
“我靠,”紅毛小聲道,“我去攔,萬一他引隻鬼上我的身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