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鹿牽住路肆的手,一下就被他回握住。
溫暖的、堅定的。
年少給靈魂上的鎖早就在十五歲之後變得鏽迹斑斑,直到這一刻,鎖鍊掉落,枷鎖解開的聲音蕩出回響。
“媽媽,我也很優秀的。”
安知鹿晃了晃路肆的手,讓他側身讓出空間,眉眼舒展着,清亮的眸子裡沒有任何陰霾,看向已經怔愣住的安鳴德和江悅。
他們還是輕淺地皺着眉,但難得地沒有出聲打斷她說話。
餐桌上,安知行擡眼看了一眼他們的對峙,恰好跟路肆思索着的眼神對上,眼底沒有什麼變化,随即低斂起眉眼,像個沒事人一般,有條不紊地吃着飯。
安知鹿絲毫不動搖地回視着江悅,沒再像以前那樣一點就炸,眉目平和卻明亮自信。
“雖然我肯定不及哥哥那樣,優越到人人矚目,但我的事業也小有起色。”
說着,安知鹿頓了頓,有些沮喪的無奈:“你們應該還是理解不了的吧。”
“這份在你們眼裡隻是小朋友玩泥巴的工作,很多像我一樣,孤獨、缺少陪伴的人,因為我的作品得到了滿足。”
牽住自己的那隻手在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角落裡輕輕地晃了晃,安知鹿笑了下,她知道路肆會懂的。
她很滿足了。
安鳴德和江悅還是理解不了,但他們沒有再說出些什麼譴責安知鹿的話。
安知行說的婚禮的話題最後也不了了之,一頓飯在僵硬又奇怪的氛圍裡終于結束。
安知鹿起身準備離開。
江悅叫住他們,移目向一旁的眼底隐約有細碎的光閃爍着,“既然已經結婚了,有時間就約上你們路家長輩,一起吃個飯吧。”
“總不能這麼稀裡糊塗地就過去了,像什麼話呢。”
安知鹿偏了偏身,攔在路肆身前,語氣别扭又僵硬,“這件事,再說吧,天不早了,我和路肆先回家了。”
跟在衆人身後的安知行神色微怔,猶豫了一下,垂下眸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江悅的肩膀顫了一下,隐約意識到什麼東西在流走,急聲開口:“知鹿,你一定要這麼倔嗎?”
她不明白,她都已經妥協了,為什麼還是感覺有些東西再也回不去了。
安鳴德扶住江悅的肩膀,支撐着妻子的身體,抿緊的嘴角抽動了幾下,才歎息了一聲:“知鹿,你不能因為沒有得到滿足,就否認爸爸媽媽和哥哥對你的在乎。”
“最起碼,你的物質和教養上,我們沒有缺過你。”
被點名的安知行不發一言,卻是默默地把視線落在了安知鹿和路肆緊緊相牽着的手上。
安知鹿輕而慢地緩緩吐了一口氣,心裡壓抑的最後一點郁悶也随着這股氣被釋放了出去。
安鳴德和江悅他們真的很自以為是,自以為是地覺得自己毫無過錯,自以為是地覺得自己永遠正确。
“爸爸媽媽,你們其實沒有多在乎我,也沒有多愛我。”
從路肆的衣服兜裡拿出一張卡,裡面是她自從搬出安家之後,江悅給她發的生活費。
也是現在他們之間唯一準時且穩定的聯系。
盯着江悅和安鳴德失神錯愕的臉色,安知鹿把它放在了玄關櫃的桌面上,情緒平淡地開口:“但或許這就是你們的價值觀和方式,我不怪你們,隻是我也釋懷不了。”
“有些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我沒有資格因為當下的我擁有幸福了,就去替曾經的我做出原諒的選擇。”
說完,安知鹿轉身準備離開,卻在踏出大門的前一秒頓住腳步,拉住路肆的衣角。
身後的幾個人沒有再說出任何挽留或者指責的話。
安知鹿垂着頭,沒有轉身,也沒有說話,眼底發熱着。
路肆能感受到她紛亂的想法,伸手扶在她纖瘦的肩上,給着支撐她的力量。
他知道她還是割舍不下的,雖然失望至極,但有些渴望是刻印在靈魂裡的。
揉了揉她的肩膀,溫聲哄勸着:“沒關系鹿寶,想說什麼直接說出來就好,說完我們就一起回家。”
“回我們的家。”
家裡出門前,他們一起貼上了喜慶的窗花,挂上大大小小的漂亮的中國結。
小荔枝也被安知鹿特意換上了一套憨态可掬的小蜜蜂衣服,出門前還扒拉着桌子上他們擺放好的果脯果幹。
也不知道那隻饞嘴小貓會不會搞破壞。
那才是她想要的家。
安知鹿緩緩吐了一口氣,“爸媽,哥哥。”
“有些東西我不想強求了,或許你失望是對的,或許我一開始就不該是您們的女兒、妹妹。”
“最後,新年快樂。”
*
面前的門輕輕關上,沒有多大的動靜,平淡地像從來沒有人離開過一樣,像是沒有在他們回憶裡留下多少印記的安知鹿一樣。
安鳴德沉默地攙扶着江悅,安知行沒有去在意,怔松地眨眨眼睛,垂下頭,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上一次牽住安知鹿的手,是什麼時候?
“小行?”
江悅恢複平靜的聲音拉回安知行的意識,斂起眼底的茫然,擡眼看向江悅:“怎麼了?媽媽。”
江悅和安鳴德的眉眼浮現着疲憊和不明顯的蒼老。
安鳴德拍了拍江悅的肩膀,示意她讓他來,沉沉的目光落在安知行身上。
他發現他已經琢磨不透這個天才兒子。
這次的家宴也是安知行提起的,過往的他一心撲在研究上,哪裡會關注家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