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似乎下起了小雨。
雨滴拍打在營帳上的啪嗒聲,雨簾的沙沙聲,一陣陣傳入耳畔。
桌案上的蠟燭換過好幾輪。
床榻邊,一襲白衣的青年容色憔悴,似乎有好長一段時間,他依舊保持着原先的姿勢,安靜地坐在床沿,寬厚有力的大掌輕輕握住那隻微涼的小手。
夏志挑簾走入,望着眼前景象,眉頭一蹙。
他忽然有些後悔。
若那女人真的跟司徒明走了,主上或許會憤怒,但絕不會如現在這般消沉,日夜守在她身邊,茶飯不思。
夏志握緊拳頭,視線落在榻上那張蒼白的小臉,眼底毫不掩飾的嫌惡。
若她也死了,該有多好?
他垂眸斂去眸中情緒,提着食盒上前,輕聲放在桌案上:“主上還是多少吃一些吧,公主若是醒來,大抵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
楚殷沒有回他,甚至連手指也未擡一下。
夏志自知無趣,隻好輕聲退了出去。
燭光跳躍,将半張俊美的臉龐映得忽明忽暗。
楚殷垂眸靜靜望着那張恬靜的睡顔,耳邊回響起夏志說的話。
外面雨勢漸大,漸漸蓋過帳中微弱的呼吸聲。
他恍惚地想。
若她醒來……
怕是恨不能親手了結了他,又豈會關心他用沒用膳?
青年扯了扯嘴角,苦澀在喉間蔓延,僵硬的目光緩緩下移,最終停留在平坦的小腹上。
那張單薄的被褥蓋在上面,襯得榻上之人更顯單薄了。
小産後的身子異常虛弱,蒼白的小臉毫無生機,那片原本血色充盈的唇,此刻也變得蒼白如紙,她安安靜靜地躺在床榻上,單薄得像一片紙。
楚殷不由得握緊那隻微涼的小手。
不知過了多久,掌心忽然傳來微弱的動靜,似蝴蝶振翅。
微弱,卻瞬間将他所有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榻上之人緩緩睜開眼。
許是哭了太久,那雙杏眸已經紅腫不堪,連睜眼這樣簡單的動作都有些費勁。
溫稚京茫然地睜着眼,視線落在頭頂的營帳,聽着沙沙雨聲,恍惚間,思緒被拉得很遠很遠……
她好像做了一個噩夢。
她夢見,她好像又闖禍了。
這一次,是放飛了阿爹關在籠子裡養了許久的鹦鹉,那鹦鹉也是頑劣,竟飛到前來朝拜的使臣頭上撒野。
好好的朝拜大會,被她攪得一團糟。
阿爹拿着戒尺追着要打她,眼看那戒尺就要打在她背上,關鍵時刻,紫珍跑來抱住她,生生替她挨了一下。
其實她想告訴紫珍,阿爹同她開玩笑的,那戒尺落在身上,一點兒也不疼。
她沒必要替她受這一下。
紫珍卻笑着說:奴婢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保護公主不受到任何傷害。
……
畫面一轉,原本還言笑晏晏的紫珍,下一刻卻滿身是血倒在她懷裡。
溫熱的血沾得她滿手都是。
她顫抖着,不停地擦着紫珍嘴角湧出的鮮血。
隻是那血越擦越多,多得快要将她淹沒了。
恍惚間,她好像墜入一片深海。
周遭聲音退去。
唯有鮮血滴落的聲音,清晰地響在耳畔。
夢醒後,恐懼就像沾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堵在心口。
戰栗不可控地朝四肢百骸蔓延開來。
漸漸的,溫稚京整個人控制不住地發抖,她忽然輕喚了一聲紫珍的名字。
聲音輕得好像一陣風便吹散了,忐忑中還帶着幾分惶恐試探。
聽得楚殷心頭一刺。
他握着她的手,痛苦地閉上眼,啞聲喚她:“溫稚京。”
清冽的嗓音傳入耳畔,仿佛破開了重重迷霧。
眼前的一切逐漸清晰起來——
屍橫遍野的崖底。
流淌不息的血河。
視線最終定格在那把被他緊握在手裡的長弓……
她仿佛看見,利箭刺破長空的樣子……
溫稚京猛地抽回手,驚坐起身,看着眼前這張熟悉的面容,一顆心仿佛被人狠狠撕開一般,鈍痛驟然襲來。
淚眼決堤般滾落,她緊緊揪着心口,艱難地喘着氣。
楚殷抿着唇,探身上前扶她。
“别碰我——!”
話音未落,青年不敢再上前,心口的痛楚亦侵蝕着他。
他啞聲道:“對不起。”
想要解釋,卻忽然發現不知該從何下口。
溫稚京心口發麻,她低笑一聲,像是自嘲般:“你一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楚殷抿唇不語。
“回答我!”她怒而将聲音提了許多,“你一早就知道司徒明會來救我,所以你埋伏他,是與不是?!”
“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溫稚京閉上眼,低笑出聲,聲音滿是嘲弄。
“所以,偷玉佩、下藥、故意暴露行蹤,也在你的計劃之中,對不對?”
楚殷蹙眉喚她:“溫稚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