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殿下,他們要放火燒山!”
派出去的探子急匆匆跑回來,撲在溫翁玉面前道。
溫翁玉坐在樹根旁,聞言睜開眼,四周仿佛飄來一股草木燒灼的焦苦味道。
像是印證探子的話,遠處,山腳下升起幾縷灰黑的濃霧,濃煙之下,隐隐可見赤紅色的火光。
那人為置他于死地,竟真的毫不猶豫放火燒山!
西境及其周邊本就土地貧瘠,草木稀疏,這片山林雖不算茂密,但對于周邊百姓而言卻是賴以生存的淨土。
山火蔓延,必将殃及四周百姓。
他竟毫不顧忌!
溫翁玉握緊拳頭。
山腳下。
李殷負手而立,平靜的面容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漆黑的瞳孔倒映着烈火。
火勢随風而起,宛如一條火蛇,頃刻間爬上樹冠,噼裡啪啦的響聲響徹四周。
群鳥忽而驚飛。
青年眼眸轉向那處,銳利的眸光映着火光,宛如黑夜裡伺機而動的兇獸。
他薄唇微勾,神色依舊冷淡。
“這不就出來了?”
眼前火光沖天,眼尖之人卻發現,大火蔓延的前方,忽然升起一縷灰黑色的濃煙。
“他們瘋了不成?”
“竟還要點火?”
圍堵在山腳下的暗衛見狀,皆詫異不已,無一不在感歎溫翁玉甯可壯烈赴死也不願被擒的決心。
李殷卻在看向那幾縷濃煙後,劍眉微挑。
“火攻之法?”
火攻法,顧名思義,即以火滅火。
又稱反向點火。
先前的山火燃起後,火源的位置會因上方與下方的溫度詫異巨大而形成上升對流。
這時,若在火勢蔓延的前方挑選一個适當的位置,再放一把火,火勢便會順着氣流的方向迅速向先前那把火蔓延。
當兩火相撞,由于下方已經沒有可以燃燒的事物,火勢自然也就熄滅了。
他輕笑一聲,“有點意思。”
隻是通往平海城的各個通道都已被他封死,山林貧瘠,他們就算不出來,困上個十天半個月的,别說盛京沒了,他們也得餓死在這裡。
溫翁玉再如何,也不過垂死掙紮罷了。
青年沒了耐心,指着方才群鳥驚飛的方向,吩咐道:“你們帶一小隊人去這邊。”
頓了頓,他眼眸微眯,看向與之相反的方向。
“其餘人,随我去那邊。”
而此刻數百裡外的平海城,亦不太平。
黑雲壓境,戰車上的火光幾乎将半邊夜幕染紅,鐵蹄聲震撼九霄。
城牆上,守衛慌亂跑下去。
“齊軍夜襲,快去禀告将軍!”
城外,魯石坐在戰馬之上,仰頭蔑視着城牆上亂成一片的守衛,身旁的副将眼底青黑,顯然已經有許久未曾睡一個好覺了,他看了眼身後的十萬大軍,遲疑道:“魯将軍,此事當真不與那邊商量?”
話音方落,魯石啐了幾口唾沫,操着一口齊國腔調,粗聲粗氣的笑罵道:“告訴他作甚?那楚殷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琴師,一個酸臭書生罷了,帶兵打仗的事他懂個屁啊!待我的鐵騎踏平這平海城每一處,他得跪下來喊我魯石一聲爺爺!”
副将擰着眉,心下還是有些不安:“可是先前一戰若非他派人來提點,我們早已着了周軍的道。”
魯石睨他一眼:“你什麼意思,你是說我魯石,還比不上他一個毛頭小子嗎?”
他的聲音徒然高了幾分。
副将低下頭:“末将不敢!”
魯石冷哼:“他不過是會些皮毛,十七年前燕國被滅,他一個稚子淪落到街頭與狗搶食,上哪兒學打仗,我看,怕不是在狗肚子裡學的?哈哈哈!”
肆意的嘲弄聲伴随着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仿佛要震碎了那岌岌可危的城門。
……
山火撲滅後,到處都是刺鼻的焦糊味,濃煙久久未散。
溫翁玉一行人不再停留,繞開逆黨早已埋伏的通往平海城最近的山路,又已群鳥作掩護,另辟道路,披着夜色,借着濃煙隐匿身形,馬不停蹄地往平海城方向趕去。
耳邊山風呼嘯而過。
忽然,不遠處枝頭上落下一抹白色身影。
溫翁玉猛地拉住缰繩,烈馬嘶鳴一聲,馬蹄揚起,而後重重踏在地上。
這一路伏擊對抗,溫翁玉知曉對方是個十分心狠狡詐之人,尋常的調虎離山或許對他根本不管用。
于是他命人驚走群鳥,讓那人猜疑,他們是要佯裝從此處逃出,實則往另一個方向而去,如此,他們便會循着群鳥驚飛的反方向追去。
他再反其道而行,依舊選了群鳥的方向逃離。
隻是沒想到,竟還是賭錯了!
溫翁玉警惕地看向來人:“閣下是何人?”
那人一襲雪色長袍,姿态慵懶地坐在枝頭上,臉上帶着半張暗金色面具。
白衣,面具。
若非熟人,何必遮掩容貌?
“李殷。”溫翁玉目不轉睛看着枝頭上的男人,叫出了心裡猜測的那個名字。
見他猜出自己的身份,李殷卻像是意料之中,溫翁玉早已疑心他的身份,多次派人在暗中調查,若非戶部也有他的人在,或許溫翁玉還能更早一些識破他的身份。
李殷撚着一片樹葉,眉宇冷漠,卻并沒有回他的話。
沒過多久,李殷的暗衛也追上來了,将溫翁玉及其餘下數十名随從團團包圍。
沒有一句廢話,樹下已是刀光劍影。
一枚樹葉驟然劃破虛空,直沖溫翁玉命門而去!
溫翁玉擡劍一擋,‘叮’的一聲,樹葉飄落,劍身控制不住發出一陣嗡鳴。
好強的内力!
冷光閃過,李殷拔出長劍,從枝頭上躍下,直沖溫翁玉而去。
兩人頓時纏鬥在一處。
沒了身份限制,李殷也不需要再隐藏實力了,竟與溫翁玉打得難舍難分。
他忽然有些不舍得這麼快就弄死溫翁玉了。
整個周朝,鮮少有人能做他的對手。
眼前之人,算一個。
耳邊忽而起了一道風。
李殷神色驟冷,偏頭躲過偷襲,隻這一瞬,溫翁玉的劍便直指他命門。
電光火石間,他躲避不及,劍尖蓦地刺入左肩。
鮮血頓時染紅了白衣,血肉撕裂的劇痛傳來,李殷整個人瞬間冷了下來,目光狠厲,猛地擡腳踹在溫翁玉胸口。
“主上!”
溫翁玉受了一腳,被身後的随從接住,而後借力跳上馬,揚長而去,兩人配合得極好,沒多久,山林之中便已不見溫翁玉一行人的蹤影。
暗衛迅速追去。
李殷捂着傷口被暗衛扶起來,咬牙看着溫翁玉消失的方向,俊臉像是鍍了一層寒霜。
薄唇輕啟,冷聲嗤道:“隻會偷襲的下作之輩。”
暗衛最終還是沒能追上溫翁玉,讓其逃回了平海城。
李殷回到營帳内,軍醫正在替他包紮傷口。
所幸傷的隻是肩膀,劍刺得不深,又避開了要害之處,簡單處理過後,軍醫便用紗布小心替他包紮。
青年慢條斯理的系着衣帶,帳外忽然傳來動靜,他目光示意,外面的人便被放了進來。
軍醫端着滿是鮮血的水盆出去。
來的人是他安插在齊軍的探子。
探子在案前跪下,道:“禀主上,魯石帶着十萬大軍夜襲平海城,遭了平海城守軍的暗算,如今損失慘重。”
四下靜了許久,帳内幾個将軍面面相觑,皆大氣不敢出。
良久,上方才響起一聲輕笑,青年嗓音清冽,似潺潺流水般悅耳動聽。
“是麼,那他死了沒有?”
探子冷汗直冒:“沒、沒死……”
“沒死啊。”
他語氣聽起來有些惋惜,語調拉長,如幽靈鬼魅般,聽得人背脊發涼。
“那我送他一程吧。”
直到青年披上外袍出了營帳,帳内衆将才反應過來,急忙跟上他的腳步。
魯石灰頭土臉的從平海城回來,還沒卸下一身染血的盔甲,便聽士兵來報。
說燕小殿下往将軍營帳來了。
他擰起粗眉,不耐煩道:“不見!沒看本将軍正煩着嗎?”
那士兵還未退下,一道溫潤的聲音便率先傳入帳内。
“将軍何事煩憂啊?正巧,我也有些心煩。”
魯石猛地轉身,便見一個高大清瘦的青年,頭戴玉冠,身披雪色長袍,俊容冷冽,長指挑開簾子走進來。
魯石當即換了一副嘴臉,谄媚道:“原來是燕小殿下。”
見青年臉色蒼白,久經沙場的将軍對血腥味一向敏銳,他準确嗅出了李殷身上的血腥,又見李殷臉色蒼白。
魯石神色微變,試探問,“殿下這是……沒抓住那周朝太子?”
青年在他身前三步的位置停下,薄唇微勾:“怎麼,你很失望?”
那目光格外銳利,似夜間獨行的雪狼,魯石避開他的視線,僵硬的笑了兩聲:“那溫翁玉詭計多端,若讓他逃回去,必然對我們不利……”
青年淡淡嗯了一聲。
見他沒再說話,魯石以為他很快就走了,沒過多久,又聽他淡淡道。
“我也有一件事,很失望,魯将軍可知何事?”
話音剛落,魯石臉色一僵。
他還未說話,脖子蓦地被人攥住。
魯石吓得死死扒着李殷的手腕,隻是卻掙不開他口中這個‘酸臭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的琴師’。
不過一瞬,他的臉色便漲得通紅,連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
盛怒之下,李殷俨然下了死手。
連廢話都懶得多聽一句,伴随着細微咯吱聲,指骨不斷收緊,手臂上青筋暴起,那魯石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夏志回來後,聽聞主上得知魯石擅自行動,盛怒之下帶着傷騎馬去了齊軍陣營,便急匆匆趕了過去。
一進來便看到這樣一副場景,他忙上前小聲勸阻:“主上三思,如今正戰至關鍵時刻,溫翁玉已回到平海城,魯石再如何也是齊國将帥,殺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