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放開我！放開我！不要過來……”

不遠處草叢翻湧，女子求救的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閉目假憩的李近雪睜開眼，拿刀的手一緊，狹長眼眸劃過一絲暗光，被毒蛇注視的陰冷感覺唰地從背脊升入大腦。

持煉從身旁經過，馬匹走動間閑适拱起的肩胛和他帶殺氣的眼神讓李近雪蓦地清醒。

他狀似平常地與持煉對視。

馬車轱轱，身後的慘叫聲越來越遠。

待持煉策馬走過，身旁撩起微風，李近雪已不見蹤影，三七将頭往後靠了靠，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睡覺。

“滾開！混蛋！啊——放開！放開我……”甯香吟被按倒在雜亂草叢間，胸前和腿間的衣物被撕得七零八落，她滿面淚痕，一手摩挲着拿起石頭竭力砸了就近一人的頭。

可力道太小，僅僅讓他腳下踉跄。

“他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小娘們不識相……”

沒想到被人當胸一記飛腿，“誰？誰敢踹老子？”

一人把着自己被擰斷的手，急道：“什……什麼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哪兒來的小白臉？”

甯香吟慌亂間被人扶了起來，仰頭看見一截結實的脖頸，她慌慌張張低下頭。

李近雪及時放開她，冷眼打量行兇的幾人。

“知，知道我們是誰嗎？官府辦差，閑人回避！”

原是一群押解犯人的官兵。

來人輕而易舉擰斷他們手腳，明顯不是好惹的，眼看兩人不像是認識，又換了語氣，“此人是朝廷要犯，我等奉刑部之命沿途押解，好漢難不成是要劫囚？”

衙差含含糊糊道：“速速離去！我等暫不追究，否則立馬報知縣衙門。”

拇指緩緩推動刀柄，李近雪斟酌道：“我平生最恨仗勢欺人之輩，你們披着一身官皮行的卻是喪盡天良之事，可曾想過朝廷的名聲就是被你們這樣的人敗壞的，今日是留你們不得了。”

他骨子裡的矜貴和狂放在他身上結合得恰到好處，又好似玉面羅刹。

“好漢，好漢饒命！”

甯香吟被滿地血光吓得一動不動，她如驚弓之鳥一般跪地求饒，“公子，不要把我送去衙門，求求您了。”

“我救你不過是看不過這夥官痞子打着朝廷的名頭作亂，料想他們也是慣犯了。”女子身形消瘦，容色憔悴，李近雪眸光一凝，“犯了律法自然要付出代價。”

她搖頭，淚珠甩落，已經強忍哽咽，“不，不，我，家父刑部左侍郎甯柏戌，被閹黨構陷鬻爵貪污，又奉尚書栽贓作僞證……我家……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我甯家不該落得如此下場……”她委頓下身子，失神頹廢。

刑部左侍郎甯柏戌？從前常聽父親提起甯大人是朝堂上為數不多的文官清流，為官清廉正直，更是在涉及武庫司、職方司、太仆寺等多方勢力糾葛時力排衆議協助兵部一舉處置了倒賣兵器偷盜馬種的朝廷命官。

這樣剛正不阿的人竟也會犯貪墨之事？

他離開天京時甯柏戌還尚好，如今才過去一年不到甯府竟就被抄家了，不禁聲音冷肅起來，“甯大人乃朝廷命官，處決須經三司會審定奪，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為何從未有所耳聞？”

甯香吟想擡頭卻又不敢，隻遲疑着搖頭，“自從劉将軍出事，天下便風雨如晦起來，受牽連的何止我家，我不懂朝堂諸事，但或許，早該勸爹爹緻仕歸鄉……公子，你信我，我的胎記，您看——”甯大人得女時，小女手臂上有一隻蝴蝶胎記栩栩如生，後來更是以花喻人取名香吟，花香吟遊這才引來蝴蝶飛入甯夫人腹中，這一美談不說天下皆知，至少天京人皆有耳聞。

她撩起衣袖，小臂上果真有一隻水紅色的蝴蝶。

“州府、知縣衙門……都沒什麼兩樣，我求您，不要将我送去衙門……”

甯香吟蜷縮着身子，肩頭止不住發抖，這一路她吃了很多苦，變得驚懼不堪不說，早已沒有了在天京時的千金貴女模樣。

李近雪想了想，一刀劈了她雙手的鎖鍊，從腰間摸出幾枚碎銀子，“找個地方隐姓埋名過日子，應該不會有人找到你。”

甯香吟愣愣接過，擡頭時李近雪已轉身離開，電光火石地一瞥，清隽深刻的下颚帶着幽光回轉——

“李……李公子？”甯香吟亦步亦趨，幹裂的嘴唇鬼事神差吐出幾個字。

靖宣王的兒子，李近雪，兩年前她曾在天京紅花寺遠遠見過他一面，少年英豪，桀骜之姿，當即在少女懷春的心裡留下深刻印象。

如今他眉目更加清朗隽刻，氣質也更冷厲了些，但她不會認錯人。

——

“怎麼了？”

李近雪甩了甩頭，借此歎出一口氣，“沒想到我離家不到一年，天京竟出了大亂子，也不知……”

他沒有掩飾思家的愁緒，像是與友人傾訴一般娓娓道來，三七見他眉宇間流露感傷，“大雁要飛去南方過冬，落了一隻，”她微揚下巴，示意樹尖天上一隻正在盤桓的大雁。

“你方才不在時，這隻大雁剛好與雁群失散了，”她把玩着去烽，刀刃的反光與日暈相映，刀身一偏便又失了光彩，隻餘沉默，“我倒是瞧見了雁群往哪兒飛走的，可我也沒辦法替它指路，但我知道，它總會找到回家的路，與家人團聚。”

她說着平靜轉頭看他，面上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清寂，他門第高貴，家人健在，怎麼都不該流落離魂宮才是。

總有一天，他會回到他的世界，重新擁抱屬于他的清風烈陽。

李近雪被她悄然流露的寂然猛地擊中心房，他的思緒越發似水，嘴上還在不停調侃，“這呆頭鵝看上去傻了吧唧……”

他選擇咽下三七琮琤玉石般的明亮，盡管讓他喉頭發哽，他拿肩膀撞她，偷摸小聲道：“你呢？從沒有聽你提起過家人，”他舔了舔嘴唇，“要是有機會……”

後方忽然傳來馬兒嘶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