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每日裡車馬喧嚣,客人多是來觀賞菩薩蠻,李近雪鮮少在謝府中露面,隻偶爾與謝三川一叙,倒是李懷安被牽機廢了雙臂後竟也不惱,時常與來往客人把臂交好。
謝拂經常邀李近雪賞雪做賦,或是同遊随州城,阿沛有時侍立左右,有時又被揮退,這段時間不常與李近雪在一處。
“公子考慮得如何?”
“你似乎成竹在胸。”
江面上細雪紛飛,陽光透過烏雲逐漸顯露,眼前銀裝素裹,謝拂攏了攏衣袍聞言一笑,“我隻是替公子想過,這筆生意公子做來不虧。”
謝拂知道李近雪目的是霏仙圖,此圖雖名揚天下可對于謝拂來說不過是可有可無之物,然而就算恭奉于李近雪,也必得拿點好處才符合她的性子。
李近雪沒有直接答應。謝拂想起九年前暗室中那一瞥,彼時還是離魂宮殺手的李近雪摘下從不離身的面具,她認出來對方是前幾日在燈會上救過自己的少年,隻是當日面似秋水沉穩意氣的少年竟原來有這麼一個見不得人的身份。
彼時年少的謝拂心中悅動之餘又添了幾分嗔責。
“謝姑娘為何如此信得過在下?”
那日鹧鸪飛出,謝拂青石路靜待,李近雪後又隐約提到霏仙圖,聰慧如謝拂她立馬挑明來意,想以霏仙圖做為籌碼以期李近雪幫她清算謝三川。
“公子雖為離魂宮之人,但是九年前的離魂之亂中我親眼看見父兄死于謝三川之手,若非他與離魂宮勾結,我謝家不會遭此橫禍……冤有頭債有主,謝拂拎得清。”
謝拂不清楚李近雪的真實身份,可她的直覺告訴她如果不把對方變成朋友,來日成為敵人會十分棘手。
謝拂在清正宗内心腹不多,對于宗内長老們的意見更是不能左右,為保萬無一失尋找可靠的盟友是謝拂一直以來的打算,李近雪的到訪無疑是給了謝拂機會,謝拂也是考慮再三才冒險開口。
謝三川近來越發主張将謝拂遠嫁出去,大抵是想借此緣由将謝拂從謝家名正言順地“請”出去,一旦謝拂遠離謝家遠離清正宗,她這樣一個親情上可有可無,家業上萬萬不能容的存在焉能再有機會拿回父親的基業。
謝拂心中冷笑,九年忍辱也是時候了,殺謝三川勢在必行。
“當初我爹早就收到了離魂宮以珍寶易病心蘭的密函——這原本是一場可以避過的災禍。”謝拂恨恨擡眼。
“殺了謝三川再說其他也不遲。”
李近雪戲谑道:“我助你殺了謝三川,而後謝姑娘再論其他?”
“最後刀子怕不是落到在下身上。”
謝拂抿唇,無視李近雪話語中的淡諷,“公子并非常人,謝拂請求公子相助也是萬不得已……我又怎麼會與公子為難呢……”
她态度恭敬且誠意十足,李近雪笑開了,屬意道:“有何不可呢。”
或許是這樣一雙灑滿日光的眼眸太過炫目,謝拂竟有那麼一瞬間的怔然。
他答應了。
“手刃謝三川哪裡夠?我要在全宗人的面前揭開謝三川的真面目,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他的罪愆……必須挑一個時間,一個所有清正宗長老都在的時間,也好服衆……”
李近雪半挑長眉不甚在意,安靜地立在一旁。
心裡像是浸了溫水一樣麻軟,謝拂道:“容我想想。”
——
阿沛被拉着一路小跑穿過回廊,竟也忘了掙脫。
一直到站定,阿沛才慢吞吞開口,“幹什麼?”
玉兒粉面桃花,雙眸羞赧,“我想看衛大人……又不好意思自己……”
阿沛瞠目,對玉兒的心思了然也沒說什麼,百無聊賴四處張望。
兩人正站在廊柱後,庭院裡熱鬧非凡,這段時間李懷安兩隻手動不了行事卻十分招搖,謝府不乏武功高強的門徒,更别說絡繹不絕過謝府拜問的江湖客,若要四處探聽情報以武會友是再好不過的選擇,然而李懷安本身隻會三腳貓功夫,加上雙臂再也拿不起重物,隻好使喚烏落出手,今日沒想到衛青也被他哄下場。
“好!”
“真厲害……”
“……”
庭院内叫好聲中時常夾雜着呼喝聲刀劍相碰聲,正打得火熱,衛青使劍,明明劍氣如虹,卻總透着一股黑沉沉的劍意。
阿沛暗自思量,不知李近雪的近衛是何來曆。
“你喜歡衛青?”
耳邊忽而感受到一股熱氣噴灑,回首見一張玩味俊顔,狀似随口道:“你喜歡衛青?看他看得如此入神。”
李近雪平白想起永醴坊裡瓊王打趣她與衛青般配,心中微微有些不适。
李近雪瞟她一眼,無聲笑了笑,對衛青下了判詞,“——擅自做主,出手張揚,”他眼睛看過來,阿沛知道他肯定又在心裡嘲笑她,緩緩道:“你說該不該罰?”
“公子息怒,衛青大人他……是我讓阿沛姐姐陪我來看……”玉兒終于鼓起勇氣開口替阿沛解釋,聲如蚊蠅。
李近雪深看阿沛一眼,從旁走過,對玉兒說,“以後别拉上她。”
阿沛莫名其妙看着他走遠的背影。
玉兒:“姐姐剛才看得太認真,公子……好像吃醋了……”
阿沛想翻白眼——不過是上位者的遊戲罷了,何必當真。
玉兒當然不知道阿沛心裡所想,兀自伸手碰了碰荷包裡的香囊。
——
“你與我成親。”
半晌,李近雪驚奇笑道:“謝姑娘是在說笑?在下來一趟随州實在沒想過娶個主母回去。”
男子笑意明顯,謝拂臉不自覺發燙,面上卻還在強撐,這個提議确實十分突兀冒犯,“要想把各處四散的清正宗長老們悉數請回來,除了老宗主謝春元的孤女成婚,我想不出其他理由。”
李近雪專注地修剪梅枝,目光深遠沉靜,一舉一動都極盡清冷勾人之态,謝拂下意識攥了衣裙,九年過去他越發沉穩有力了,雖與記憶中意氣張揚的少年不同,但留在心中的刻痕好似越發深刻清晰。謝拂摸不透他的脾性,明明是芝蘭浸水般的溫潤氣質,卻總是讓人難以接近,什麼都可以是因為什麼都不放在眼裡。
就像他從來沒有問過謝拂為何會認出他,也不好奇他九年前寫下的《菩薩蠻》為何會出現在九年後的一幅畫上。
他不知道謝拂這樣一個傲氣的人是如何掙紮着開的口。
看着沉默而專注的李近雪,謝拂心裡猶如浸過涼水。
李近雪:“用什麼法子那是你的事,與你成親的話,這個人不必是我。”
實際上李近雪不太贊同謝拂一定要當着衆人的面手刃謝三川的做法,殺人便是殺人,過程不必周折。
李近雪想過,殺一個罪有應得的謝三川不是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