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近雪搖頭笑笑,“在下酒力低微,怕是不能與姑娘共飲,”眼裡劃過不易窺見的暗光,“美酒到底還是應該供有心人品鑒,而不是平白落了水池散了酒香,姑娘覺得呢。”
紫胭渾不在意大方一笑,瞟了一眼旁邊的阿沛,嗓音越發甜膩,“公子說什麼就是什麼,奴家唯公子是從。”此人莫非是啞巴不成,都勾引到她臉上了,她竟一言不發,還是說她隻是個說不上話的下人?
看着卻不像。
場中人聲鼎沸,紫胭續道:“不如奴家帶公子逛逛?”
李近雪在外一向是溫潤公子的形象,一路走過來有不少探索豔羨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紫胭故意挨得極近,青蔥玉指一指,“這是纏香酒,甜香純爽,入口留甘,回味無窮,不少恩愛夫妻都喜歡這個。”
這味道衛青不陌生,正是那該死的媚酒。
隻見這方的酒釀娘子以指尖沾酒輕灑,酒液淋漓觸膚沾濕輕衣,周圍的男人不禁神往,目光紛紛往美人衣領裡探。
紫胭卻有些瞧不上,“比起我那一壺,這些自然還差點意思。”
李近雪也不搭話,看向最中心的一方區域,那邊一牙桌緣地而立,一女子盈淚執杯,淚水竟直直滴進酒盞中。
各處均是喜悅動情之态,唯有她沉寂寥落。
阿沛自然也注意到了,“那是什麼酒?”
原來不是啞巴。
紫胭心下微動,柔聲回答,“那是永醴坊的鎮坊之酒。”
那飲酒的娘子嗓音曲折哀婉,“厭離厭離,卻是難逃分離。”說着又是一滴清淚落杯,酒面泛起漪紋。
有人道:“這厭離酒後味是苦,最後一味材料原是女子的傷心淚,可眼淚又怎會是苦的呢?”
許是被酒釀娘子的情緒感染,這方圍觀的酒客都心有戚戚。
衛青脫口道:“這酒有什麼稀罕?”
一青年男子道:“世間有奇毒厭離,沾之不可生,無藥可解,據說永醴坊坊主的此生摯愛便是中了厭離從此天人兩隔,于是哀痛之下便有了厭離酒。”
“這酒也有毒?”
衆人像看傻子一樣看衛青,“永醴坊厭離酒雖無毒,但飲下後五髒六腑四肢體膚劇痛難忍,傳聞就跟厭離毒性發作時一模一樣。”
李近雪看了一會兒,“此痛維持多久?”
“酒醒自然就不痛了。”
有人道:“這酒味道是極好的,隻是這‘毒發’後的劇痛卻是十分難忍,即便是嗜酒如命的人也不敢輕易下口啊。”
“既然如此怎麼還會有人買?為何這樣的酒會是永醴坊的特色。”
“世間人最懼别離,千回百轉痛徹心扉,如果有一種痛能蓋過離别的痛,或是讓人深深記住,又怎不讓人趨之若鹜呢……再說,這樣的奇酒天底下可隻有永醴坊有!”
酒釀娘子不管衆人言語,旁若無人般兀自垂淚,“厭離厭離,難逃分離。”
李近雪凝眸看了一會兒,沒想到在這裡竟還能聽見厭離這兩個字。
厭離啊。
阿沛感覺到李近雪似是有一瞬異樣。
此人常以溫和謙遜示人,面具下始終蒙着一層黯淡的冷厲,叫人看不清,也猜不透。
“快看!”
衆人整齊轉頭,卻是那方一副蓋着錦緞的繡作被推了上來。
礙于隻能在台下觀看,衆人都伸長了脖子。
畢竟自诩文人雅士就應該做些品酒鑒畫的雅事,也不管到底能不能品其味鑒其魂,隻管作陶醉樣即可。
待席間安靜下來,帷幕後緩緩步來一女子——身着水紅色團金紗衣,寒冬臘月裡卻露着一大片雪白胸脯,斜斜梳着的堕馬髻加一根紅玉金钗,神情慵懶妩媚,雪膚畫鬓秾豔昳麗,蔥白細指執着一粉白團扇搖曳多姿,看來隻覺春情蕩漾。
永醴坊坊主。
“衆位客官喝的可還好?”
底下衆人紛紛叫好。
女人笑起來身上雪膚渾顫,叫人看直了眼,“若是還滿意可别忘了多多照顧永醴坊的生意,另外,今夜坊中姐妹若是有緣與諸位相攜春宵,還請諸位溫柔以待。”
席間頓時一片暧昧應聲。
有人大膽揚聲道:“要是能做永醴坊坊主的入幕之賓那才叫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女人無聲媚笑,往座下一連抛了幾個媚眼。
等聲音平息後素指撫上錦緞,環視四周,“諸位客官瞧好了。”
話音剛落,作力扯開錦緞,底下一幅四人寬的畫作立時顯現。
說是畫作,實際卻是一幅繡品。
“此圖名為菩薩蠻,出自謝二娘之手,繡線用鲛紗金線絞成,若是放到日影下又有一番變化——謝二娘的手藝就不消奴家多說了。”
煙霞色窗紗後隐隐見一位妙齡女子描眉整妝,一派溫軟柔情,窗棱邊還停着兩隻鹧鸪作欲飛之态。
卻是連窗紗後的一應事物都繡的極其有緻,隔着窗紗像是引人探索一般。
畫幅右側還題了一阙詞。
阿沛不怎麼能品出這幅繡品的繡工如何,第一眼看過去确實栩栩如生且精緻非常。
然而李近雪目光一滞,随即冷下了臉色。
還不等衆人多看幾眼小厮取過錦緞又将其蓋上。
“诶怎不讓人看了?”
“還沒看夠呢!”
“……”
永醴坊主但笑不語。
“菩薩蠻的主人囑咐奴家,要等有緣人取得此圖,屆時畫作的細節便看這位有緣人是否願意與諸位共賞了,現在自然不能讓衆位多看,若哪位客官對菩薩蠻有意,不妨再等上一等。”
謝二娘常常是一年出一幅繡品,眼看着今年就要過去,有心人自然一直在翹首以待,謝二娘這時候拿出繡品還佐以“有緣人”一番言論,自然讓衆人心中更添期待。
“啊——啊!”卻是方才喝了厭離的娘子“毒發”,一時控制不住已經倒地翻滾起來,痛叫聲凄厲異常,聽來直讓人心神俱震。
赤靈掃過一眼,平靜吩咐人将那娘子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