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栖鳳閣。
落日為執事堂的雕花朱門籠上一層柔和的薄紗,門上不知用何種珍稀顔料彩繪的金翅大鵬慵懶地半合眼眸,似是要醉倒在斜陽餘晖之中。這時,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從門内傳來,朱門上怡然自得的大鳥猛然睜圓雙目,利刃般的雙翅驟然打開,金光流轉的羽毛瞬間奪了殘陽的光輝。
大門由内向外打開,長身玉立的年輕人步履匆匆地走出,一襲落拓黑衣将其身姿勾勒得格外挺拔,明明骨架已經初具成年男子的身量,體型卻還是少年人特有的瘦削,他脊背挺得筆直,仿佛一柄玄鐵澆築的寒刀,周身唯一的亮色是那一頭飄飛如焰的紅發,畫龍點睛般将那道身影襯得無比明豔。
門上的大鵬見了來人,全身金燦燦的羽毛頓時炸成了球,鐵鈎似的鳥喙蓦地張開,出聲罵道:“呔!又是你這晦氣的!”
那從執事堂中走出的人正是鳳岐。
妖修有着悠長的壽元,對于時間的感知往往是模糊的,光陰一箭,自昆侖劍閣那場玄門大比後,歲月已輪轉過整整二十年,當年被童疏宴一拽一個屁股蹲兒的小孩已然出落成霞姿月韻翩翩少年。
鳳岐小時候眉眼便生得有些像小姑娘,這些年五官漸漸長開了,愈發豔色潑天,卻不顯絲毫陰柔之氣,反倒像是一柄所向披靡的長刀,鋒銳漂亮得近乎帶上了些許侵略性,令人難以逼視。
自那日玄門大比後,他仿佛突然轉性了,既不逃學也不和弟子堂的先生對着幹,無論旁人如何非議,他都兩耳不聞,一心撲在修行上,如今修為已至築基圓滿,甚至隐隐摸到了凝神的關卡。
鳳岐通過弟子堂的考校後便被分入了外門,今日去執事堂正是領取任務。栖鳳閣内門弟子多為嫡系宗室,向來看不起外門這幫出身低微的泥腿子們,因而分派給外門弟子的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髒活累活。
栖鳳閣上了年紀的老鳥們巴不得鳳岐早夭,交代給他的任務經常危機重重、難以應付,這回亦是如此,可鳳岐此時神情全無半分平日的陰郁之色,他手中緊攥着一張薄薄的黃色符紙,想要拼命克制笑容,唇角卻情不自禁地上揚,一雙鳳目亮晶晶的,仿佛撒了一把碎金,其中流轉過的奕奕神采甚至勝過了大鵬翅膀的耀眼金芒。
凡人有句俗語叫“狗仗人勢”,到了栖鳳閣就變成了“大鵬仗鳳凰勢”,内門弟子嫌鳳岐出身不祥,朱門上的金翅大鵬便也鹦鹉學舌般地人雲亦雲,每次見着他都要罵上幾句。往日裡大鵬的這番行徑總會換回鳳岐一記殺氣四溢的眼刀,可此時他卻置若罔聞地将其當成耳旁風,腳下步履依舊輕靈,如一陣輕風似地刮走了,瞥都沒瞥那金燦燦的扁毛畜牲一眼。
正當鳳岐沉浸在歡欣雀躍中時,一個厚重的嗓音将他拉回了現實,“什麼事這麼高興,也分享給師兄聽聽?”
鳳岐聞聲後背下意識地緊繃,幾乎是瞬間便将手中的符紙收到儲物戒裡,看清來人是誰後,他的肩頸方才緩緩松弛下來。
面前之人有兩男一女,走在最前的是一位濃眉大眼的青年,相貌算不上英俊,卻散發着一股成熟可靠的氣質,他瞥見鳳岐的小動作,咧開寬厚的嘴唇笑了,“喲,藏這麼嚴實,不會是哪位姑娘遞的情書吧?”
青年本是随口打趣,鳳岐聞言卻微微一怔,緊抿着薄唇一言不發,白皙的耳朵肉眼可見地泛上一抹绯紅。
“哎喲,難不成遙師兄說中了,究竟是哪位師姐師妹,還不快速速招來?”這回說話的是位高個少年,明明比鳳岐還要高出一個頭,卻長了張稚氣的娃娃臉,笑起來時顯得天真可愛。
“沒有,雲兮師兄休要亂說。”鳳岐低聲反駁了一句,卻顯得絲毫沒有說服力,反倒有越描越黑的嫌疑。
鳳雲兮沒想到鳳岐如此不禁逗,不禁促狹一笑,正欲再度開口時卻被後邊的年輕女子敲了下後腦勺,他當即便捂着腦袋抗議道:“姐,你打我幹什麼,你就不關心師弟的終身大事嗎?”
“你還是先顧好自己的終身大事吧,不是前天還因表白被師妹拒絕而嚎了一晚上嗎?”绯色衣裙的女子賞了鳳雲兮一個大白眼,轉而對鳳岐道:“别跟這小子一般見識,他剛情場失意,看誰都眼紅。”
言罷,女子又迅速附在鳳岐耳畔壓低聲音道:“但若是師弟真有了心上人,師姐可以為你出謀劃策哦?”
“雲裳師姐,你怎麼也……”鳳岐望着面前一唱一和的姐弟倆,表情頗為無奈。
栖鳳閣外門與内門之間的矛盾本就尖銳,外門弟子同情鳳岐的遭遇,在他入門之初便自然而然地将其劃歸到了自己的統一戰線。鳳岐本人話不多也不挑活兒,各種危險的差事總是不動聲色地頂上去,再加上他本就生得漂亮讨喜,許多外門弟子都逐漸對其真心相待,十幾年的相處中他終于嘗到了些許兄弟姐妹的滋味。
“好了别鬧了。”鳳遙打住了雲裳、雲兮姐弟倆的插科打诨,對鳳岐正色道:“此次西南十萬大山的任務不輕松,兩日後便要啟程,你也做好準備。”
“是,師兄。”鳳岐略微一颔首,和三人閑聊幾句後便告辭了。
告别同門後,他小心翼翼地從儲物戒中拿出那張符紙,癡癡地盯着上面清隽的字迹,頗有幾分魂不守舍的意味。
那是一張來自陸濯明的傳訊符,淡黃色的符紙上僅寥寥數語,鳳岐卻反反複複讀了一遍又一遍——“近來安好?中秋将至,燈宵月夕,與君同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