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雖被消解,留下的一堆爛攤子仍需有人去收拾,作為九州唯一現存的去塵修士,顧閣主以其說一不二的氣魄,當仁不讓地挑起大梁,組織焦頭爛額的玄門百家将被心魔放出的逃犯捉拿歸案。
至于喪失了行動能力的活死人則暫時收押懸鏡台,童疏宴組織了幾位精通陣法的大能,正忙着研究将活死人變回常人的辦法,曾經身為時不骞弟子的巫千尋和季月章也毛遂自薦,或許這是他們眼中“贖罪”的辦法。這個漫長過程可能需要幾年,甚至幾十年,但終歸是有希望的。
西境,昆侖劍閣,玉珠峰。
一群大大小小的雪童正晃悠着腦袋蹦進閣主大人辦公理事之處,其中一個腿短的被門檻絆了一跤,滴溜圓的大腦袋“啪叽”一聲摔到地上,而後一路滾到顧盈然的腳邊。
“禀告閣主,天聞閣大司命有信!”
“禀告閣主,南境發現了懸鏡台的逃犯!”
“禀告閣主,陸公子又在外邊迷路了!”
顧盈然從堆積如山的卷宗後面擡起頭來,她瞥了眼身首異處的雪童,有些生無可戀地彎腰撿起腳邊的腦袋幫它安了回去。
顧盈然這幾天被大小事務折騰得根本沒合過眼,雖然修為到她這個境界已經不需要休息睡眠,但閣主大人還是肉眼可見地憔悴了不少。
“多謝閣主大人!”那名雪童一邊将自己的腦袋扶正,另一邊還不忘溜須拍馬,“閣主大人辛苦了!閣主大人最強!”
顧盈然沒搭理這通馬屁,頂着烏青的眼圈從雪童手中抽走來自天聞閣的傳訊符,她一目十行地從符紙上掃過,嘴角不厚道地上揚——從那鬼畫符般的字迹來看,晏明殊估計也忙活得頭頂冒煙。
顧盈然将靈力灌進筆尖,同樣回了大司命一張鬼畫符,将傳訊符發出去後,她抿了口早已涼透的茶水,問道:“陸濯明怎麼了?”
雪童煞有介事地拱手抱拳,“禀閣主大人,陸公子追查逃犯時在西境和南境之交迷路了!”
隻聽“咔嚓”一聲,顧盈然杯中的茶水瞬間結冰,直接将那白瓷茶盞脹裂。閣主大人冷笑一聲,“呵,西境與南境之交,那不是栖鳳閣的地盤嗎?這路是迷着迷着就迷到家裡去了。”
說不定還迷到床上去了。
一衆雪童紛紛見風使舵,連忙道:“色令智昏,該罰該罰!”
顧盈然邊頭不擡眼不睜地批閱卷宗邊道:“去,告訴他去南境抓人,抓不到别回來。”
“陸公子可能也不太想回……嗚嗚嗚!”一個雪童話沒說完便被同伴眼疾手快地用雪球堵住了嘴。
顧盈然筆尖頓了一下,卻不是因為生氣,她思忖片刻後問道:“舒懷玉是不是正在南境?”
***
南境。
舒懷玉和沈明澈正同乘一葉扁舟順流而下,他們方才剛安頓好歸墟的大小妖獸和妖修。天道靈骨是維系歸墟秘境的力量源泉,如今靈骨被毀,秘境也将逐漸走向崩潰,西南十萬大山幅員遼闊、人迹罕至,是他們最好的去處。
歸墟即将徹底從世間消失,不會再有後人被那個裝點成仙山的墳茔束縛。是結束,也是新的開始。
沈明澈坐在船舷邊撩起袖子撥弄着江水,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道:“你告訴小菠菜面了?”
舒懷玉冷冷瞥了他一眼,對方不但不知錯反而屈指将手上水珠輕輕彈到她的臉上,她沒好氣地攥住沈明澈的爪子,但看到對方唇角計謀得逞的奸笑時卻意識到自己被算計了。她剛要松開沈明澈的手,對方卻蹬鼻子上臉将她的手指勾住了。
慣壞了,沈明澈算是被她慣壞了!
舒懷玉盯着沈明澈的爪子看了半天,卻沒将手抽走,隻是淡淡地道:“告訴了,柳青青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她也是幾十年沒見到她爺爺了。”
沈明澈懶洋洋地往舒懷玉身上一靠,“重逢好啊,老菠菜面和小菠菜面夠煮一鍋。”
而這次舒懷玉卻沒有接他的話,過了半響,她開口道:“在歸墟秘境徹底消失前,我想再回去一趟将師父和師兄師姐的舊物收拾出來,挑個好地方立個衣冠冢。”
聞言,沈明澈臉上的戲谑漸漸退了下去,他凝視着波瀾起伏的江面,眼神有那麼一瞬間的飄忽,良久後他認真地點了下頭。
“好。”
他們懷念着歸墟,倒不是真有多稀罕那個地方,其實隻是懷念着那一段再也回不去的舊時光,但仔細想想,彼時的無憂無慮隻是因為有人替他們遮風擋雨罷了,而如今他們皆成高山。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沈明澈伸手撩起一捧水花,在嘩啦啦的流水聲中,他重新起了個話頭,“你現在算是‘飛升’了嗎?”
舒懷玉點頭。
“我好奇,你現在修為是怎麼算的啊?”沈明澈将頭倚在她的肩膀上,一擡眼正好對上那雙黑沉如墨的眼眸。
舒懷玉垂眸看了沈明澈一眼,随後默默地将那張快貼上來的大臉推開,“出竅前期,沒你厲害,滿意不?”
所謂“飛升”其實是很平實的事情,無需神功大成,甚至不必是修士,凡修在造化面前一律平等。其實縱觀曆史,沒有誰知道飛升的仙君去了哪裡,那些人要麼和謝桓一樣神識歸于天地,要麼像臨濟仙君一樣轉世再來,或者像舒懷玉這樣繼續平淡又自在地度過餘生,壽數耗盡後就化入墨池,和衆生一起重新彙入人間。
沈明澈得意地哼哼了兩聲,他眯着眼睛将沾水的手舉到陽光下,晶瑩的水珠從指間滑落,被豔陽一照像是斷了一條水晶手串,“小仙君,那你給我講講大道是什麼呗?”
舒懷玉想了一會兒,然後從儲物法器中拿出兩塊燧石輕輕一撞,一簇火苗“啪”地自石縫中亮起,又飛快地消失。
“說人話說人話。”沈明澈用腦袋撞了下她。
舒懷玉給了他一記眼刀——這人反了天了!
她用君心的劍鞘輕敲了一下沈明澈的腦殼,雖然心中有些不爽,但還是解釋道:“大道就如這石中火,用便有,不用便沒有。”
“如果抓着不放,反而會被困住。”言至此處,舒懷玉展顔一笑,“我的道,是最‘方便’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