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已斷,我神識留不了太久,當年分别得匆忙,許多事情沒來得及告訴你。”甯晏清斂去神色中的笑意,語氣也跟着嚴肅起來,“懷玉,我接下來跟你說的是歸墟曆代掌門保守的秘密。”
“懷玉,你可知世上第一位飛升的仙君是誰?”
舒懷玉迅速收斂好紛雜的心緒,答道:“是元初仙君。”
甯晏清點了下頭,“元初仙君……也是歸墟的初代掌門。”
舒懷玉心中雖已經有了些準備,但還是略微吃了一驚,她先前猜測歸墟來曆不凡,但也沒想到竟是九州第一位仙君親手創立的門派。
“至于初代掌門為何建立歸墟便說來話長。”甯晏清接着道:“上古時期,九州還未有禮樂秩序,修士借着飛天遁地之能奴役凡人,而修士之間同樣也沖突不斷,九州一度血流成河、民不聊生。”
“然而修士雖有神通,但也難逃因果束縛,無數人因此走火入魔。”舒懷玉回憶着在典籍中看過的那段渺遠的曆史,“後世也稱那場曠日持久的浩劫為「神魔大戰」。元初仙君便是那個萬馬齊喑的時代中一顆璀璨的明珠,他制定禮樂,教化世人,引導修士修身、向善、得長生。”
言罷,舒懷玉心中忽然覺得十分諷刺——這世上哪有什麼長生啊。師祖謝桓飛升後道心歸于天地,神識融進六合之中,連一粒灰塵都未曾剩下,而臨濟仙君即便飛升也終未脫離六道輪回,一樣轉世再來。
那些修士敬仰的仙人們羽化時哪有傳聞中的天地異象,不過是普通地來,又平凡地去了罷,而芸芸衆生,亦不過是水上浮漚,在曆史的長河中暫存一瞬,便幻滅成泡影。
大道無形,萬法本空,為了求有形之長生而修行,初衷便與大道相去甚遠。元初仙君如何不懂這個道理,那套說辭,想來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畢竟能讓世人趨之若鹜的隻能是看得見、摸得着、想象得來的東西。
“教化後世縱然可行,但并不能立竿見影,而九州當時由于經年的厮殺混戰,由無數人心中産生的怨氣積累到極緻,最終凝成實體……”甯晏清略微停頓了一下,“你可以稱祂為「心魔」。”
舒懷玉問道:“是走火入魔的那個‘心魔’嗎?”
“是,也不全是。”甯晏清解釋道:“你可以将心魔理解為衆生怨念的總和。”
“而将心魔封印的便是元初仙君,他飛升前自剃靈骨作為鎮物,封印之上的空間因靈骨的力量演化成一方秘境,也就是如今的歸墟。”
“元初仙君羽化之前曾交代弟子世世代代守護封印,便有了如今的我們。”
甯晏清平靜地注視着自己的弟子,眼神中流露出歉疚之意,“而一旦接過封印,就需一生鎮守此處,無法長久離開歸墟。”
舒懷玉瞬間知曉了師父的意思,也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曾經在師門中時,甯晏清總是對她教導得更多一些,她小時候以為這是因為她是師門中最小的弟子,原來從那時起,師父心中便有了人選。
歸墟的列祖列宗無聲地守護着這個秘密,他們甘願走進墳墓,成為守陵之人。
墟着,墳也。一代一代人陪葬了元初仙君,殉了這社稷蒼生。
甯晏清從謝桓那裡接過重如千斤的擔子,一如謝桓曾跪在三省堂中叩别他的師父,而現在歸墟最年輕的弟子也将接過這副枷鎖,将其穿戴成華美莊嚴的霞披。
祖祖輩輩薪火相傳,接過的是師承,也是那敢為天下先的赤子之心。
縱使心中千頭萬緒湧動,但舒懷玉知道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她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緒,問甯晏清道:“師父,東隅學宮的前任宮主桑景榆曾說歸墟有天道靈物,就是指元初仙君的靈骨嗎?”
“天道靈物……外界都是這麼說的嗎。”甯晏清笑容中流露出一絲嘲弄之意,“元初仙君與天道有什麼關聯我并不知曉,但當年的六大門派确實是被這個噱頭吸引過來的。”
“所謂靈物不過是個幌子……有人想要解開心魔的封印。”
舒懷玉愣了一下——幕後之人竟能于無形中将六大門派當作棋子驅策。但若是那人與心魔有關聯,當年栖風閣的前任家主走火入魔之事也就不奇怪了。
甯晏清道:“早在百年前,九州就出現過許多蹊跷的天譴,我掌管封印,能感受到心魔通過吸食罹難之人的怨念而成長。懷玉,你還記得你幼時家鄉的那場洪災嗎?”
“難道也是天譴所緻?”縱使舒懷玉不信命,此刻卻還是覺得造化弄人,命運就仿佛一條咬尾的蛇,她從一開始就卷進了這個吊詭的漩渦。
甯晏清點了點頭,“這幾十年間心魔不斷強大,後來東境那場浩劫中,有人引動天譴促使心魔沖破封印,我那時消解天譴後修為所剩無幾,不足以加固封印,便用自己的靈骨将心魔重新鎮壓。”
“那日我死後,封印的傳承便中斷了,歸墟本就是由封印演化來的秘境,傳承斷了,靈骨隐匿于六合之外,歸墟秘境也随之消失。我的靈骨不比元初仙君,維持不了太久,算算時間也沒幾年光景了。”
“師父,所以我需要做的就是讓歸墟和元初仙君的靈骨一起重現人間?”舒懷玉接着問道:“那傳承該不會就是您教我的那套劍法吧?”
甯晏清點了下頭,而就在這時他的身體忽然開始變得虛幻起來——時間到了。
“師父别走!您還沒告訴我最後一式「無欲則剛」究竟是什麼意思,還有師祖,還有……”舒懷玉有太多問題想問,劍法是怎麼回事,飛升究竟是什麼,還有周斐後來到底怎麼樣了。
甯晏清的身影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他聽見舒懷玉提到謝桓,眼底流露出一抹極為複雜的神色,“我十六歲那年故國覆滅,你師祖……他救了我的命,我問他為何沾這因果,他說這是我的命數,而他隻是順天而為……”
“他以易數入道,精通蔔算,因而笃信天命。”甯晏清輕笑了一下,笑容中藏着執拗與倔強,“我師父養育我長大,我感激他、敬愛他,但我不想走他的道。”
所以,懷玉,你要想好,自己要走一條怎樣的路。
甯晏清的身影已經變得極淡,隻能隐約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他用幾乎透明的手指拎起舒懷玉腰間挂着的長劍,“你的劍叫什麼名字?”
“君心……師父,您再等等,我……”舒懷玉有些語無倫次,連忙去抓甯晏清的衣袖,她長大後慣常喜怒不形于色,做什麼都井井有條,極少這樣慌張過。
“是個好名字。”甯晏清輕柔地摩挲過那雪白的劍身,“出去之後替我謝過顧閣主的恩情……”
“懷玉,你做得很好。”他的聲音随着身形淡化而模糊不清,仿佛一道密咒的淺唱低吟,“你們四個,每一個人都是我的驕傲……”
“能做你們的師父,是我此生最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