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她沉思時,師父的那句話再度于腦海中浮現,她猛然睜開雙眼,但此時讓她有所感悟的卻并不是這句話本身,而是那個時機———
甯晏清說出這句話的那天,她在生死之際一劍入道,而在那個時刻她也曾感受過一種粉身碎骨般的壓迫。
那種生死一線的驚心動魄之感,對她而言其實并不陌生。
舒懷玉自忖從出生至今的人生可謂是波瀾壯闊、跌宕起伏,就連性命危機都遇上了好幾次,但偏偏每一次她都不曾認命。十年行走人間,讓她對世間萬物生出一份敬畏,但敬畏并不等同于害怕和服從,她依舊與命運搏擊、與死亡共舞,隻不過舍去了那不可一世的倨傲,換上一副更加鄭重和誠懇的态度。
她相信因果輪回、善惡有報,卻始終不信九霄雲上有個主宰一切的神明,能決定一切的不是所謂“天道”,而是用雙腳在這大地上為自己的命運而奔走的芸芸衆生。
念頭閃過的瞬間,舒懷玉全身血液仿佛沸騰起來,戰意不斷從心中湧起,填滿了肺腑……和她入道的那天一樣。
「事在人為」,她的道心終究落在了這四個字上。
識海之外,在沈明澈驚愕的目光中,舒懷玉體内湧出耀眼的白芒,有什麼東西自她靈骨中呼之欲出,與此同時,她周身氣息節節攀升,漸成江河之勢,隐約要撞破那個禁锢了她許久的關卡。
“她……該不會是要直接突破出竅境界吧……”沈明澈望着着那團從舒懷玉體内湧出的白光,喃喃自語。舒懷玉這番變化屬實在他意料之外,别人受此重創,能熬過反噬活下來已是萬幸,而她竟打算直接破而後立。
沈明澈垂眸注視着舒懷玉的臉龐,忽然輕笑一聲,絲毫不掩飾眼神中的敬慕——他所深愛的小仙君,合該是這樣。
沈明澈從前隻恨自己不夠強大,不足以護她周全,可現在卻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她本就是高山,何須旁人為其遮風擋雨,他要做的僅是和她攜手并進。
這時,那團白光忽然變化形态,在沈明澈和喬翎的注視之下倏地拉長,最終化為一柄通體雪白的長劍。那是一柄無鋒之劍,質地宛如白玉,劍頭圓潤,好似一柄戒尺。
沈明澈看到這劍的第一眼時就明白了那奇特的劍形代表着什麼——對于舒懷玉而言,真正能規戒她的隻有自己,她将永遠遵從自己的本心。
識海中,另一個“舒懷玉”臉上終于流露出驚訝的神色,正在合攏的天地突然被重新撐開,一道無比耀眼的劍光如同盤古開天辟地般斬斷混沌,向其橫掃而來。
舒懷玉沖破天與地的桎梏,毫無花哨地揮出一劍,那一劍不帶任何招式,看着平平無奇,其中蘊含的浩瀚之力卻給人一種能夠摧折天柱、橫絕地維,甚至撥動日月星辰的錯覺。
磅礴的劍氣瞬息及至,就當對方握緊赤霄嚴陣以待時,舒懷玉的身影忽然原地消失,那股勢如破竹的劍意也随之驟然泯滅。
啊?這算什麼?就當另一個自己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怔愣時,舒懷玉突然在對方身後閃現,長劍向前一送,将其身體貫穿。
舒懷玉深知,自己會的本領對方也會,想要擊敗“自己”就要另辟蹊徑跳出舒适圈,而“面不改色地虛張聲勢”,這一招是她十年前從沈明澈那裡偷師來的。
雖然有些不要臉,但意外地好用。
随着這一劍刺中,對方的身影逐漸虛化,最終破碎成一捧浮光,舒懷玉伸手将光點接住,那點點微光在她手心聚攏,最終凝成一顆種子。她注視了那種子許久,而後落到地面,刨開腳下的積雪,掘開冰凍的土壤,将那粒種子埋進土裡。
舒懷玉看了眼手中的長劍,那把劍和十年前在鏡湖幻境中見到的「君心」一模一樣,隻是手中的劍還未刻上劍銘。她将這柄無鋒之刃深深插進土裡,劍氣源源不斷地流淌進土壤中,萬畝雪原竟以那劍為中心開始消融。
識海之外,舒懷玉周遭受其逸散出來的寒氣所激而結出的冰霜忽然融化,涓涓細流滲入土壤,一棵柔嫩的新芽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大,最終盛開出一朵潔白無暇的無名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