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懷玉神識沉入識海深處,根本不知道此時此刻外邊有人為她急得心如火焚,她正走在一片雪白的荒原上,漫天飛舞着晶瑩的霜花,遠處高聳的冰川拔地而起,在刺骨的冷風中孤寂地矗立。
她漫無目的地在雪原上行走,留下一長串筆直的腳印,她知道這裡是自己的識海,想要醒過來,就必須從這裡出去,可天地浩渺,白茫茫一望無際,究竟何處才是生機?
忽然間,耳畔呼嘯的風聲中夾雜了一絲異樣的聲響,舒懷玉極為敏銳地迅速向旁邊撤了一步,下一個瞬間,一道淩厲的劍氣幾乎擦着臉頰劈來,削斷她耳邊一縷長發之後,轟然撞上遠處的冰山,震耳欲聾的巨響之中,那山峰竟生生被斬去了一個尖。
舒懷玉猛然轉身凝視虛空中的一點,方才那股劍氣她再熟悉不過了,果然,不出她所料,漫天霜花在目光聚焦處勾勒出一個纖細單薄的身影———墨發翻飛,裙裾飄揚,眸中噙着化不開的寒霜。舒懷玉盯着那張和自己别無二緻的臉,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小時候曾經在話本裡看過的“真假猴王”,她視線下移到對方手上——那人握着的劍是赤霄。
好了,現在不用狀告到佛祖那裡也知道誰真誰假了——畢竟赤霄早就被她這個敗家玩意兒折斷了。
舒懷玉神識雖被困在自己的識海中,可意識卻相當清醒,她明白自己現在這種情況其實在修行之路上并不罕見,許多修士在突破重要關卡之際都免不了要與“自己”對決。同樣,她也深知現在的處境——赢,境界更上一層樓;輸……
思至此處,舒懷玉嘴角掠過一抹淡淡的笑意,笑容中透着不服輸的桀骜,她仰起頭直直地與另一個自己四目相對。輸,想這個幹什麼?
她,隻會赢,必須要赢。
而就在這一刻,對面的人身形忽然消失了,舒懷玉心神一凜,人不可能憑空消失,隻是因對方速度快到了極緻。對手來得迅疾,她反應也絲毫不慢,足尖一點地面,瞬間向後飄出十餘丈遠,而她剛一離開原地,方才所站之處便被劈開一條深不見底的溝壑,純白的雪沫轟地一下被劇烈的氣浪揚上了天。
舒懷玉眼睛微眯,右手驟然一握,周遭的白雪随心而動朝她手心聚攏,瞬息之間便凝結成一柄長劍。而長劍剛一形成,就遽然對上赤霄,兩把劍的主人僵持在一起,不分上下,兩股如出一轍的淩厲劍氣相互糾纏,割破彼此的皮膚,飛濺出的血珠瞬間凝成赤色的冰晶和周遭細雪一同圍繞着二人狂舞。
識海之外,舒懷玉的身體上竟毫無征兆地裂開傷口,形狀似是被利刃劃出的,傷痕雖不深也不算長,卻令沈明澈内心一沉,他見多識廣,自然明白舒懷玉目前處境的兇險,但偏偏這種難關隻能自己克服,就算是大羅神仙來了也幫不上一點忙。
識海之内,舒懷玉臨陣磨槍造出的長劍再度與赤霄短兵相接,強勁的力道從對方的劍上傳來,随着一道清脆的細響,她手中的冰劍自接觸點為中心蔓延出蛛網般的裂紋,而後“咔嚓”一聲碎了。
舒懷玉偏頭躲過迎面斬來的利刃,冰劍的碎片被澎湃的劍氣所激四處飛濺,其中一片貼着她脖頸劃過,留下一道血痕。舒懷玉微微蹙了下眉,心念一動想要幻化出赤霞,但這個想法剛在腦海中掠過就被迅速否定了——赤霄是不能打敗另一把赤霄的,她需要一柄真正屬于自己的劍。
劍修的本命劍承載着本人的道心,而她的道心又是什麼?這些年來,舒懷玉曾無數次思考過這個問題,但始終沒有一個清晰的答案。
“大道三千,你究竟要走哪一條?”一個清冷的女聲穿透呼嘯的風聲,在白雪紛飛的空中響起。
舒懷玉蓦地擡頭,正好與空中持劍之人四目相對,對方垂着眼眸居高臨下地審視自己。這種倨傲的态度令舒懷玉頗為不爽,她一邊躲避着對方的攻擊,一邊冷冷地怼了回去,“與你何幹?”
“我就是你,為何無關?”
“你隻是我識海中的幻影。”舒懷玉伸手向前推出,漫天細雪驟然在身前凝成重重冰幕,而後又在對方淩厲的攻勢下碎成齑粉。
那張與舒懷玉如出一轍的面容上浮現出一抹冷笑,緊接着數座冰山突然拔地而起,天色蓦地陰沉下來,飄舞的飛雪凝滞在空中形成一片望不見盡頭的冰障,像一個大鍋蓋似的兜頭朝舒懷玉扣下去。
天與地在冰川碰撞發出的巨響中緩緩合攏。
舒懷玉身處上下兩股巨大沖擊之中,排山倒海般的壓迫感讓她胸口發悶、呼吸滞澀,霎那間,她有一種處于天地崩裂中心的錯覺,周遭的一切都叫嚣着要将她摧折。舒懷玉挺直脊背硬抗着那仿佛能橫掃千軍的壓力,靈骨寸寸斷裂又飛快地重塑,經脈根根扭曲又迅疾地延展,這種感覺既陌生又熟悉,她一定經曆過,隻是被幾千、幾萬個輪轉的日夜沖淡了。
舒懷玉閉上雙眼,黑暗将周遭的一切隔絕。想,她需要回想起那個一閃而過的瞬間。
若是有一天,你的劍斷了又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