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小姑娘漆黑的眼珠中燃起火光,她用尚且稚嫩的嗓音一字一句道:“我不怕。”
“好。”舒懷玉聽見着小小的聲音在耳後響起,心裡忽然湧上一股欣慰之感,“抓緊了。”
舒懷玉話音剛落,一條布绫自袖中飛出,将背着的孩子緊緊綁在自己身上,而後她猛然在空中停下轉身。喬翎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隻覺得一道淩厲無比的力量伴随着雪亮的光芒以破竹之勢驟然向她們來時的方向打了出去,直到遠處傳來一聲巨響,方才還晴空萬裡的天上突然霜花垂墜,她才意識到好像是舒懷玉揮了一劍。
西嶺千秋,雪飄萬裡。
若論速度,舒懷玉是無論如何也比不過出竅修士的,喬翎沒入道,身體承受不了縮地千裡符的反噬,想要脫身,唯一的辦法就是在這裡擊敗對方。舒懷玉知曉敵人修為在自己之上,她經脈本就有傷,與對方耗下去毫無勝算,于是一上來根本沒有拉扯,直接毫無保留地動了真格。
下一個瞬間,一個高大身影閃現在舒懷玉面前,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金鐵相擊聲中,赤霄劍與對方的兵刃猛地相撞,火星四濺,震顫不休,巨大的力道順着劍身傳來,舒懷玉持劍的手忽然一陣火辣辣的痛,虎口竟被那股大力震得直接崩裂,鮮血頓時橫流。
來者是一名高大男人,手持一柄很寬的刀,劍與刀一擊即分,舒懷玉連退了數丈遠,她一時雖看不出對方是修哪一脈的,但僅從剛剛電光石火的交鋒中便能判斷出對方的體術絕對不差,戰力在童疏宴之上,但比起穹武劍閣的前掌門封行健卻要差上許多。
随後,短短幾息之内,雙方便交手了數十招,刀風剽悍,劍勢淩厲,以快打快,沒有半分花拳繡腿與虛與委蛇,每一招都瞄準對方要害,每一次交鋒都是奔着索命而去。舒懷玉雖不是嗜殺之人,可辄一動手便是抱着殺了對方的決心與架勢——若不這樣便無法擊敗比自己強大的對手。
刀光劍影之中,殷紅的血從舒懷玉淺色衣衫上蔓延開來,她呼吸有些急促,神色中卻并無慌亂,與她交手的那位欽天閣修士眼神中倒是流露出些許詫異之色,他一眼便看出對方修為卡在出竅的門檻上,說白了就是凝神修士而已,卻能與他相持這麼久而不露明顯頹勢,也是平生第一次見着了。
那位欽天閣的修士眉間微蹙,遲則生變,在這裡耽誤太久,逍遙門那邊恐出什麼岔子,他眼睛微眯,手中長刀突然從一個刁鑽的位置裹挾着渾厚靈力激然刺出。舒懷玉反應極快,赤霄劍迅疾地撞開刀鋒,但長刀被撞歪後沒有收回準備下一招,而是突然如毒蛇般擰過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直指喬翎的眉心。
所謂防君子不防小人,舒懷玉沒想到堂堂出竅修士竟拉得下臉偷襲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二者距離很近,長刀又來得極快,那一瞬間的功夫根本由不得舒懷玉細想,她本能地迅速抽身後退,同時赤霄劍順勢将長刀往下一壓。刀鋒被向下别着劃出一道雪亮弧度,削去小姑娘飛起的一縷長發,“噗”地一聲擊碎護體靈力刺入血肉,而後斜劈入骨,伴随着一陣骨骼崩斷的脆響自肩胛一路深入胸腔。
舒懷玉看都不看捅進自己左胸的刀尖一眼,血流不止的手掌猛地一拍那寬闊刀身,與此同時借着這股勁力向反方向飛快退去,在飛濺的血光中将自己和那把長刀徹底分開。喬翎感受到自己攥着的衣料逐漸被粘稠的液體浸透,卻緊咬牙關不敢出一聲——高手過招最怕分心。
舒懷玉飛快點了自己幾個穴位,蒼白的臉頰上幾乎所有血色都從左胸豁開的血洞流走,唯有那一雙眼睛卻出奇得亮,如同寒夜裡永不熄滅的野火,熠熠生輝。自肩膀蔓延至胸前的刀口很痛,全身經脈也很痛,随着一呼一吸痛得她頭皮發麻,卻令她的頭腦無比清醒。
在這個瞬間,舒懷玉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她之所以會為一個口頭承諾而将生死之至度外,正是因為她從未成功履行過任何一個承諾,就連最簡單的,當年在須彌秘境,她曾答應沈明澈等到出去之後給他梳頭,也沒能做到。她這雙手仿佛生來就抓不住任何一個人,無論是自己的血親,還是師父、師兄師姐,亦或是沈明澈。
她一生都在與難以言明的宿命相抗,太想摘掉這個如影随形的金箍了。
舒懷玉不顧血流如注的傷口,極寒靈力在體内運轉到極緻,本就受傷的經脈扛不住沖擊竟皲裂出細小的紋路,寒霜般的劍氣在體内奔湧不息,似是要将四肢百骸從内到外盡數凍結一樣。她再度橫劍迎上對手的刀鋒,一股極其宏大而磅礴的氣勢自劍與刀交接處驟然爆發,仿佛能包羅萬物,将任何兇悍的攻勢都化解其中。
宛如波濤洶湧的大海,能吞噬一切,也能孕育一切——正所謂“有容乃大”。
浩渺的劍意鋪天蓋地般向那柄長刀席卷而去,赤霄嗡鳴不休,細小的裂紋自那一點在劍與刀上各自蔓延開來,欽天閣的修士面色驟然一變,一聲悶哼過後,嘴角竟溢出血來。
舒懷玉不顧體内經脈錐心刺骨的巨痛,再度強提一口氣,将更多靈力猛地推入劍中,然而下一個瞬間,誰都沒有想到的是的,伴随着“咔嚓”一聲細響,劍與刀同時崩裂,利刃碎片受靈力所激如箭镞般飛濺,劍氣與刀風均沒了載體,驟然在兩人之間爆開。
赤霄——甯晏清的本命劍,留給她唯一的遺物,也是經年鄉愁的寄托,這柄她曾以為無堅不摧的利刃終究還是折斷了。
巨大沖擊之下,兩人的身體均如斷線的風筝似地被靈力的氣浪掀飛出去。那短短的一瞬間裡,舒懷玉仿佛昏了過去,恍惚間,她忽然想起自己剛入道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