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是個半大的小姑娘,見舒懷玉總是一副淡漠疏離的模樣,聽她這一發問,心中不由得緊張起來,以為自己招待不周,“回、回仙君的話,是龍涎香,仙君若不喜,我立馬換了。”
舒懷玉見那小姑娘有些害怕自己,便放盡量輕了聲音,“你别怕,這香很好,不必換。”
“嗯。”侍者輕輕應了一聲,有些不安地望向舒懷玉,可對上那雙桃花般的眼眸時,忽然垂下了頭。
舒懷玉雖然易容成了少年模樣,但氣質并不會因之改變,随着這些年心境逐漸開闊,她眸中常含的霜雪也漸漸消融,宛如早春的潭水,清冽卻不森冷,這樣一個清隽的翩翩少年,輕聲細語起來很難不引情窦初開的少女浮想聯翩。
舒懷玉瞧見那小姑娘微紅的耳朵,忽然明白了什麼,沈明澈帶她初嘗情愛,她也從一根木頭棒槌慢慢懂得了少女隐秘的心思。舒懷玉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愧疚之感——大概是自己的易容引起了人家小姑娘的誤會。
她望着侍者羞赧的模樣,看破卻沒有點破,隻是禮貌地微微别開視線,“夜深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侍者輕點一下頭,恭敬地行了一禮後退出房間,走到門口時卻忽然轉過身來,雙手緊張地攥着自己的裙擺。
舒懷玉見狀問道:“怎麼?”
“沒、沒什麼。”侍者躊躇了一會兒,忽然鼓足勇氣,“仙君,您也早些休息!”說完,她便有些慌張地轉身快步離開了。
舒懷玉靜靜注視着那小姑娘跑開的背影,仿佛看見一隻受驚的鳥雀,一瞬間腦海中掠過諸多畫面——沈明澈有些時候好像也是這樣的,想親近她,卻又緊張不安,平時以一副花孔雀的姿态作威作福,流露真情實感時又總是羞赧得不行。
很别扭,也很可愛。
她回憶往事的時候,眼神情不自禁地柔和起來,連自己都不曾察覺。
明明這些年沈明澈不在身邊,可舒懷玉總是有種錯覺,就好像處處都有他似的。身在情常在,人不在,情猶在。
舒懷玉夜裡沒有睡覺的習慣,這會兒心思蕩漾也不太想靜坐冥思,便出了客房,一路向雲泉峰最高處而去,她卡在出竅的門檻上多年,靈力早已錘煉得無比精純,所行之處猶如風過無痕,不一會兒便到了山頂。
她獨自立于雲泉峰頂,雲霧缭繞間雖不能一覽衆山小,卻另有一番意境。白雲還在從四周源源不斷地聚攏,蒼茫的雲海翻湧不息,如同萬馬奔馳,宛如潛龍騰淵。壁立千仞,卻隻能在起伏不休的白色中露出小小的山頭,造化神秀,一吐一吸之間便成就了如此壯闊的景緻,人在其中,渺小得仿佛滄海一粟。
舒懷玉的呼吸随着乳白色的波濤一起一伏,她自己仿佛也化在其中,成為了一縷雲霧,忽然間她心有所動,赤霄劍自儲物法器中飛出,一招一式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雲海随她劍法而動,鋪天蓋地般向三尺青鋒聚來,又在劍意引導下彙入一望無垠的蒼茫之中。最後,她甚至分不清是自己在引導雲海,還是雲海在引導自己,直至物我兩忘。
海納百川,因其「有容乃大」。
從前她總是對天道不屑一顧,覺得八荒六合都束縛不了自己,但現在想來敬畏天地并不是甘心認命——人在世上磨,須得有幾分敬畏之心,要拿得起也放得下,能挺得起胸也低得下頭,方才是坦坦蕩蕩。
她曾經不僅不撞南牆不回頭,即便撞了牆也恨不得把牆撞塌了才好,哪怕要拼個頭破血流、粉身碎骨。現在想來,這世上哪有所謂的牆啊,不管是東西南北哪堵牆,都不過是自人心中生出的壁壘罷了。
多少看似永遠無法掙脫的囹圄,其實都是如蠶吐絲,自悶自縛,而若胸中有了天地,轉過身來看,自己早已身在界限之外。
若非她這些年行過山水萬裡,見過人間百态,也不會有如此感悟。
恍然間,眼前的雲海變成了真正的大海,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舒懷玉清楚地知曉,這一切并不是幻覺,她太熟悉了,那是歸墟外面的海。曾經她隻能聽見海風拂過的聲音,聞見大海濕潤的鹹腥味,如今她已能看見,看見的不僅是海,更是那一線希望。
她向後一仰直挺挺地倒下去,身體落入翻湧的雲海中,沒有墜落,反而被那厚重的乳白色托起,如同扁舟一葉在蒼茫的大海中從流飄蕩,任意東西。層層疊疊的雲霧靠近她,環繞她,親吻她的臉頰,她的神識逐漸融入雲海之中。
滴水彙入滄海的瞬間,本身也成為了滄海。
被蘊含着豐富靈氣的雲海所阻隔的靈力感知在彼此相融的瞬間驟然清晰起來,雲霧仿佛延展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
忽然間,舒懷玉通過雲海“看”到了聚集在半山處的一群東西,心中蓦地一沉——糟了。而就在分神的一刹那,她與雲海的聯系倏地一下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