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慧一向很能與旁人感同深受,心裡突然難過起來,滿肚子氣一下子消了。
而就在明.慧愣神的時候,沈明澈慈祥地撫摸了一下他的小光頭,“嗯,真乖。”
姓沈的作完妖立馬就溜,搖着輪車風馳電掣地逃離作案現場,明.慧呆呆地立在原地,忽然“嗷”一嗓子追了上去。
“姓沈的我今天跟你拼了啊啊啊啊!”他定是瘋了才會同情這個人模狗樣的玩意。
佛祖恕罪,弟子今日要破殺戒了!
自從沈明澈來了之後,一直安靜幽寂的廟裡多了不少嬉笑打鬧的聲音,彼時他記憶盡失,天天沒心沒肺地從早哈哈到晚,隻有一個傍晚,明.慧看見他茫然地坐在輪車上凝望落日,單薄蕭索的身影仿佛要消融進如血殘陽。
明.慧本很想說點什麼,躊躇許久,最終卻隻是輕歎了一口氣,轉身默默離去。
雖然日子過得吵吵鬧鬧、雞飛狗跳,但平心而論,明.慧還是很高興寺裡添了個大活人,這個年紀的少年正是愛熱鬧的時候,沈明澈的出現無疑給平淡的生活增添了許多樂趣,況且這人雖然經常不幹人事,但任誰都看得出他内裡裝了一副柔軟的心腸。
又是一年雨季時,山裡的雨來得很急,幾乎沒有預兆,一片雲飄過來,頃刻的功夫便能将人從裡到外澆個透。明.慧是按照師父告訴的時辰出門的,本不會遇上雨,可返回的途中耽擱了些時間,在寺廟外的竹林裡被傾盆大雨潑了個正着。
滂沱大雨噼裡啪啦地砸在竹葉上,激起铮铮碎玉之聲,明.慧既沒帶傘也沒穿蓑衣,起初還用手在頭頂遮一遮,後來幹脆放棄抵抗,直接鉚足勁往回跑。他邊跑邊胡思亂想,做和尚還是很有好處的,至少淋濕了也不用洗頭發,晾一晾腦袋就幹了。
忽然間,幽暗的竹林裡晃過一個白影,配合着陰風怒号的天氣,頗有幾分鬼氣森然。不過,明.慧是不怕鬼的,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更何況佛經裡說“凡所有相皆為虛妄”,所謂“撞鬼”不過是人們内心的影射。
那白影朝他徐徐而來,明.慧又往前跑了幾步,看清那白影是什麼後反倒吓了一跳——隻見不遠處沈明澈一襲素淨白衣,散着頭發,披蓑戴笠,一手撐着把傘,另一手拄着根竹杖,晃晃悠悠地往這邊走。
這時距離沈明澈醒來已經過了快一年,他身體已好了許多,活動也無需再借助輪車,隻是從沒出過寺廟的山門。雨天路滑,明.慧生怕這人摔出個好歹,連忙跑過去,剛想扶他一把,卻蓦地止住了動作——盡管沈明澈從來不表露在臉上,但他心裡其實并不希望被當作需要照顧的人對待。
沈明澈已經看出了明.慧的意圖,卻隻是淡淡一笑,将手中的傘轉了一圈後往他手裡一塞,“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來了,愛卿平身,免禮謝恩吧。”
明.慧聞言嘴角一僵——這都哪跟哪啊,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
言罷,沈明澈嫌沒玩夠,順手從一旁竹子上折了根細枝,假裝自己拿的是柳條,模仿觀音大士揚了明.慧一臉水。
明.慧頂着一腦門子官司一把将竹枝從沈明澈手裡薅走,沒好氣地道:“你來幹什麼,也不差多淋這一會兒了。”
沈明澈聽了立馬用一種非常無辜的眼神盯着他,直到把人家看得頭皮發麻渾身不自在才緩緩道:“喜鵲都知道報恩,我稍微做點好事積德行善不行嗎,就不能慈悲為懷鼓勵一下?”
明.慧捋了半天才聽明白沈明澈的意思,他覺得這人是真的很别扭,平時作妖的時候那叫一個沒臉沒皮,稍微表達點對别人的關心卻要拐一百個彎,還非得陰陽怪氣一下才舒服。
不過他無奈歸無奈,心裡還是挺受用的。我佛慈悲,明.慧沒打算跟沈明澈一般見識。
沈明澈走不了太快,明.慧便默默放慢了步伐,兩人一起悠哉悠哉地往寺裡走。沈明澈又折了根帶葉的竹枝捏在手裡,明.慧見了立馬與他保持距離,不過他這會兒倒是沒灑水,轉着竹枝忽然問道:“我最近讀《金剛經》,有一事不解,想請教小師父。”
明.慧盯着沈明澈看了好一會,下了個結論,“你今天是不是忘喝藥了。”
這姓沈的活爹會正八經兒請教佛法,如來的蓮台都要坐不住了!
“吃了吃了,苦死了。”沈明澈回想起那苦死人不償命的湯藥,舌頭一陣發麻,“我是正經兒想問你問題,你不答我就問你師父了。”
震驚歸震驚,明.慧見他神情嚴肅不似作僞,便道:“那你問吧,我看能不能答得上來。”
“《金剛經》第一品講的是佛和弟子們的衣食住行。”沈明澈繼續擺弄着手中竹枝,“裡邊說佛的戒律要求弟子們注意清潔身體,飯後将楊柳枝的莖幹撚開了用于刷牙。”
明.慧點了點頭,“是有這段沒錯。”
“所以我很好奇。”沈明澈故意賣了個關子。
明.慧無奈地接道:“你好奇什麼?”
沈明澈将臉湊過來認真問道:“觀音菩薩玉淨瓶裡的楊柳枝是不是用來刷牙的呀?那撒出去的甘露不就是漱口水嗎?”
明.慧沉默了一會兒,緊接着竹林裡傳來一陣如雷的咆哮和殺豬般的鬼哭狼嚎。
“啊啊啊疼疼疼!出家人怎麼能打人呢!”
“我打的就是你這個亵渎佛法的玩意!”
“疼!疼死了!救命!和尚殺人啦!”
咆哮聲與鬼叫聲直接穿過竹林傳入寺裡,老和尚正坐在大殿内誦經,聽見吵鬧聲睜開雙眼微微一笑——年輕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