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澈這個小身闆直接飛了出去,後腦勺重重着地,有那麼一瞬他幾乎失去了意識,肺腑的劇痛強行讓他清醒過來,他恢複清明後又一陣惡心,直接偏頭嘔出一口血來。
沈明澈蜷縮在地不斷咳嗽幹嘔,那名被他劃傷脖頸的男人罵罵咧咧地大步走來,掐着脖子将他拎起來,反手就是一記耳光抽過去。
“小王八蛋,敢打你爺爺!”那人剛剛丢了面子,這會兒就要變本加厲地報複回來。
沈明澈被這人大巴掌扇得一陣耳鳴,因被掐住脖子臉色憋得發紫,卻依然冷冷地瞪這那人,眼睛裡猩紅光芒明明滅滅,像是要滴出血來。
男人見沈明澈不服,掄起拳頭還要再打,卻被旁邊人一把拉住,同伴神情複雜地看了沈明澈一眼,“這小孩的眼神忒瘆人,還是先鎖起來,以免出岔子。”
男人聽了不屑地啐了一口,給沈明澈重新戴上鐐铐,但還是不依不饒地将他摔在地上,一隻腳踏在他單薄的胸膛上,咬牙切齒道:“今日我非将這小王八蛋辦了不可!”
他剛欲徹底将沈明澈的衣袍撕碎,卻聽營帳外一陣慘叫,不僅有女人,還有軍營中的士兵,帳中幾人瞬間戒備起來,也不再管沈明澈,拿起兵器便沖了出去。
沈明澈忍着全身疼痛,掙紮着爬起掀開門簾往外看,然後見到了終生難以忘懷之景——
四濺的鮮血,舞動的群魔。
此地位于北境與中州之交,北境乃群魔故裡,時不時便有魔修作亂害人,因數量太多連玄門百家也鎮壓不下,故而流放的囚徒大多被送往北域。
囚犯,死了,便死了。
至少那些天家人是這麼想的。
魔修們修煉時往往通過吸人精魄來提升修為走捷徑,修士的神魂最是上品,而對凡人下手的大多是些修為低微的魔修。
兩個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影在鮮血中舞動,猶如陰曹地府中爬出來的魑魅魍魉,他們驟然撲到四處逃竄到人身上,五指成爪直接将其胸膛掏個大洞,沈明澈看見一股說不上來是什麼,宛如清流的東西被魔修吸入體内,那些魔修吸納這東西後,缭繞周身的黑氣仿佛更濃郁了幾分。
沈明澈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感應到這些東西的。
忽然間,他目光落在不遠處一具鮮血淋漓的少女屍體上,那女孩衣衫都不整,鞋子也不知被踢到了哪去。沈明澈瞳孔驟然收縮——
是木槿。
原本鮮活的少女如今紋絲不動地躺在血泊中,宛如被踐踏過的木槿花。
沈明澈從少女身上移開視線,卻看到了更為殘忍驚駭之景——
一個魔修掐着沈夫人的脖子,一把将心髒掏出捏爆,吸完精魄後将其随意扔在地上。
就像是丢下了一塊破布。
“娘!唔……”沈明澈剛要驚叫出聲,卻突然被人捂住了嘴,他正掙紮亂蹬,卻聽見耳畔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少爺,是我。”
沈明澈猛地轉過頭,隻見忍冬滿臉淚痕地死死抱住他的腰。忍冬為人機敏,膽子也還算大,剛剛趁魔修砸壞囚車時悄悄逃了出來,便馬上來尋沈明澈。
“你松開我,我要殺了他們!”沈明澈拼命撲騰,忍冬卻死死抱住他往遠處跑,無論小少爺如何哭喊掙紮都不曾放慢腳步。
隻是剛跑了沒幾步,忍冬身形倏地一滞,沈明澈眼見着一隻黑氣缭繞的手從對方身體裡傳出,一張猙獰的臉從忍冬身後探出來,與沈明澈對上視線,“嘿嘿,這居然還有兩個漏網之魚。”
忍冬被魔修從背後穿心而過,雙手蓦地一松,沈明澈摔倒在地。那魔修剛要去抓沈明澈,卻發現自己還插在忍冬胸膛的手被對方死死攥住。
“少爺……快跑……”鮮血從胸膛泉湧而出,忍冬卻拼盡最後一點力氣與生機死抓着那魔修不放,大片紅色浸染了白雪,凄絕豔麗。
“快跑……”他喃喃道。
他伺候的這位小少爺,雖然頑劣了些,喜歡将他們捉弄得團團轉,貓嫌狗也不待見,但任誰都能看出那是個本心良善的好孩子。
忍冬的視野漸漸變黑,終于眼中隻剩下小少爺驚愕的表情,而後歸于沉寂。
有花也,淩冬不凋,故名忍冬。
可沈明澈沒有跑,他保持着摔倒的姿勢跪坐于地,雙目緊緊盯着那魔修,眼底的腥紅終于化為兩行血淚淌下。凡人被殘忍殺害時的怨氣、魔修帶來的魔氣,還有來自内心深處的怨恨,彙成一股洪流向沈明澈湧來,直接在他身前形成一個散發着絲絲縷縷黑霧的漩渦,鐵打的鐐铐竟被生生震碎。
那一刻,本應入仙途的小少爺,魔心落成。
那魔修察覺不對,想要先下手為強,剛要沖上去擰斷沈明澈的脖頸,胸前卻傳來一陣錐心刺骨般的劇痛——他被一隻手徑直貫穿胸膛,與他剛剛殺害那些凡人的手法如出一轍。那魔修保持着難以置信的表情倒在雪地裡,神魂倏地消散了。
那日途徑沈家的修士說的不假,沈明澈确實是萬裡挑一的修仙之才,即便如今入了魔道,剛摸到氣門,卻也比這些靠吸人精魄堆出修為的魔修強了不少。沈明澈雙眼空洞地轉向另一名魔修,那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被他一看,心中竟沒來由地打顫。
魔修尖嘯一聲向沈明澈抓來,後者宛如被奪舍一般,臉上看不出絲毫小少爺的明媚張揚,好似一尊隻會殺戮的精緻傀儡,他不要命般隻攻不守,也不講究招式,每一次出手都瞄準要害,不一會兒就渾身浴血,為那襲被撕扯得破破爛爛的紅衣描摹上驚心動魄的猙獰紋樣。
那血,有那魔修的,但更多是自己的。
終于,魔修被一拳砸得腦漿崩裂,再也沒了生機,沈明澈頹然枯坐在染盡鮮紅的雪地上,血淚不住地順着蒼白的臉頰往下流。
地獄空蕩蕩,惡鬼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