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一忍不住深切懷念了松非一瞬。至少同為救過他的晚輩,松非從不一驚一乍。
他道:“出去再說。”走出兩步,他忽然微擡眉頭,道:“有人來了,躲好,等我叫你再出來。”
是上面廳裡那些人。
從他們身邊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過去并不難,但身後的小朋友恐怕就要不妙了。
他許久未關心過下界的事情,對這個位面更是一無所知。不過,與其擔心被位面壓制,這具身體扯後腿的可能要大得多。
出竅期,與他元神相比,就像以碗盛海。
他嘗試催動萎靡的元嬰,靈力在身體裡高速流動起來。脫離禁锢,他得以更徹底的了解這具身體的上限。
這就是所謂的孤陰玉鏡之體?可以調用和承受的精神力遠超常規境界,大約抵得上合道二層,至于能支持多久,還需要試試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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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楓門主盧允帶人下來時,氣急敗壞。
除去入口,密道一路門戶大開,且并無被破壞過的情形。
有叛徒。
這句話他忍了下去,隻是提高了遁速,希冀能将叛徒和沈宴堵住。
一路狂奔,直到看到施施然站在原該禁锢他的石窟外密道上的沈宴時,他方放下吊起的心,轉燃怒火。
可……這真的是沈宴嗎?
沈宴身為落楓門長老,和他有過不少接觸。他印象中的沈宴,總是将臉藏在面紗裡,一身深灰,眉目沉郁,孤僻冷淡。直到前日大戰他面紗滑落,他才陡然發現,這孩子已生的這樣好看。
可惜皮相再好,也不過是個苦着臉的木頭美人。
而眼前這人,雖然草草套着一身土紅色弟子服,但那似笑非笑,眉目含情的神色,大方灑脫的姿态,撩得他元嬰都顫了一顫。
就像,精雕細刻的木頭美人忽然活了。
活色生香,風情萬種。
流離谷那帶來金繭的李超長老顯然也感覺有些不對,他掏出一隻玉球,暗催靈力,玉球亮起流銀似的強光。
“是孤陰沒錯。”
然後他們便都不能動了。
美人走近,取走了他手上的測鏡球。他餘光裡,同來的修士大抵也與他落入了一樣的境況。
“這個修真界真有意思,淨做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兒。”那人颠着玉球說道,“我太窮了,各位小朋友,煩借儲物法器一用。”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明明想攻擊,手卻眼睜睜撸下儲物手镯遞過去,而他身側的盧允也伸出了手,手掌心放着一隻楓紅扳指。
這可是落楓門的掌門信物!
也不知是他還是盧允過于驚訝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哦”了聲,拿起扳指道:“原來是這麼重要的東西。可惜,沈宴很恨你,就這麼還你似乎不大好。”
他在六人身邊遊走一周,又回到了他們面前。
“你們與元嬰交修的法寶我就不要了。”
“現在嘛……”
李超忽然感到身體一陣劇痛,而他的手也不受他控制的揮出,飛劍入手,刺進了什麼人的身體。
“李道兄——”
身體的受控似乎因為疼痛的刺|激松動了些。
他低頭,看見盧允的霜紅劍插在他小腹中,而他的白鱗劍則插在盧允腰側。
“這是沈宴還你們的。”
這一定是傳說中的天雲魂術,這一定是彩雲觀妖人奪舍!
李超于破鏡者中挂名多年,一貫視玉鏡為奴,幾時受過如此羞辱,激動之下,他竟自神識壓制中撬開一絲縫隙,揮手彈出一枚嵌在戒指中的丹丸。
一個落楓門後輩被|操控着攔住了丹丸去勢。然丹丸遇物立刻爆開,大片煙霧将方寸之地盡數籠罩。
“妖人,試試這引情香,等着求道爺吧!呃——”
不知誰一拳擊中了他的臉,他不甘地倒下,眼睜睜看着那人身影飄過石道拐角,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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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繳來的所有東西都丢進沈宴的小儲物袋,晏一強撐着身體,一步一步走出甬道。
甬道出口在距峰頂不遠的一處絕崖上。甫一走出,便見皎皎冰輪懸于空中,與他去過的許多有月的地域相比,似乎格外大些。夜風拂面,仿佛老友緻意一般親切。隻是他心緒煩亂,無暇傾聽老友心聲。
李超的想法太龌龊,他沒仔細去讀,隻是略略一掃,都感到了久違的惡心。
這熱潮,這眩暈,這四肢一齊發軟發沉的感覺,就是所謂的玉鏡信期?
這可真是,再新鮮也沒有的體驗了。
上數四萬八千年,他頭一回無法靈活控制自己的身體。
努力将神識控制的範圍縮小到最低,他想,無論如何也要把林小寒帶出來。
可石窟出入隻有一條路。以他現在的境況,壓制住那六名修士不要暴起已近全力,驅使他們處理掉那糟糕的煙霧再打發他們遠遠滾開無疑是奢望。
他正自躊躇,身體中的怪異猛升一浪,天旋地轉。他急忙扶住山壁,才挺住未直接跪倒。
星辰大海都闖過不知幾多回,他絕不會翻在這小溝渠裡。
他打量四周,欲找個地方布陣避過這詭異情形,身體突然本能的一激靈。顧不得再控制山中雜魚,他收回神識,丢出幾塊剛繳獲的靈石布了個簡單陣法暫封洞口,随後全神貫注,望向半空。
有合道修士到了。
眼前越來越模糊,晏一索性閉起了眼,全以神識感應。他“看到”那人自空中現身,一步一步仿佛踩着台階似的輕緩落至山崖。
他的舉止他太眼熟了,但他知道,絕不會是——
他“看”到了他的左手。
左手背正中,深深嵌着一道痕。若将手橫擺,正是一個“一”字。
“松非……?”
來人停步一瞬,随即沖至他面前。
“三谷主!快抓住他,他便是屬下等上報的隐匿孤陰!”
上來得挺快。
太吵了,剛才就應該把他們打得更狠些。不過,三谷主又是什麼?這倒黴徒弟在搞什麼鬼?
好吵的修士們并不急着沖開陣法。反正合道二層的三谷主已至,妖人就算再精通魂術,憑着出竅期的修為也翻不出風浪。
等等,三谷主怎麼跪下了,這妖人難道比他們想的更棘手?
“弟子請師尊安……師尊?!”
他們就看到這裡。因為他們所期待的救星一揮手,洞口就被滾落的山石擋了個嚴實。
晏一放任自己倒了下去。
他沒有來得及摔落。
松非攬住了他。
貼近後無比熟悉的元神波動讓他放心極了,而有一些他不大明白的東西,好像是新包裹住他的松林似的氣味,又好像僅僅是他本身,讓他甚至提不起勁質問他為何如此不知輕重,跟着他跑到這個古怪的修真界來。
他隻想貼近他,再貼近一點,最好還能……
松非将他按進了懷裡。奇怪,他一貫沉靜穩重,為什麼忽然喘得這樣厲害?
“弟子萬死……!”
這是晏一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緊接着,他後頸一痛,一股他所有知識外的悸動穿頂而過,已經被他使用到極限的肉身不堪重負,将他的意識一起卷入了無邊靜谧之中。
這身體,未免太不經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