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與眩暈感萦繞在空空的軀殼中,他在龐大的通道中前進着,那些光怪陸離的畫面飛快被甩在身後。
那是一幅幅密集排列着的黑色畫框。每副畫框都呈現出一個窺視的角度,貓眼鏡頭的中心有一抹熟悉的白色。這些密密麻麻的畫框仿佛永無盡頭的延伸着,無數矩形堆壘成一座牢籠,将他囚禁在通道之中。
幽靈第一次産生疑惑——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絲理智很快被猛然瘋漲的,劇烈的疼痛蓋了過去。因為你的愛人在這裡。都是你的錯!你永遠的和祂錯過了……所以——你現在隻能在這裡。
你永生永世都要徘徊在這裡。
沉重的感情編織成了牢籠,這牢籠死死的把這幽靈關住了,他徹頭徹尾的瘋狂着。
然後,在永無止境的漂泊中,幽靈又一點點修複了那些崩潰的情緒。
他頑強的自愈着,扭曲的心靈漸漸平靜下來,那些恐懼、悲傷、絕望的情緒,被他緩慢而耐心的追溯,研究,直至找到源頭。他在心靈的廢墟中辛勤挖掘,拼湊着記憶碎片,抵抗着無處不在的絕望情緒沖擊。他在這座牢籠中無事可做,便思考着主神的話語,履行着主神的要求——
變回一個正常人類。
不知過了多久,雲頤終于恢複了大部分記憶和思考能力,也真正明白,自己為什麼在這裡。
有人認真叮囑過雲頤絕不在“全知狀态”下尋找失物……但雲頤仍然觸犯了這個大忌。
所以,他迷失了。
他被永遠抛棄了嗎?
雲頤的靈魂搖擺不定。但他想起幼年天使撫摸他眼尾的觸感,明顯抱有興趣的表情,以及誇贊。這些東西給予了他不少力量,讓他的心死灰複燃。
雲頤無法用其他的事情立即驗證猜測,或者補救過錯,他甚至不記得前因後果。但他也許可以徹徹底底的改變自己——他已經用大量的時間将自己的人格拆解的清晰而透徹,也許隻需要以輕微的痛苦為佐料,再進行一些工程……
剔除不好的,低劣的,令人難以接受的部分,增加善良,寬容,令人喜愛的部分……
他耐心的修改着自己的人格。
但有一點雲頤無論如何都找不回來了。他似乎已經完全丢失了自己的自信和自尊,它消失在了這趟遙遠的時間漂流之中。現在粘合他破碎的人格,作為他靈魂支柱的,隻剩下愛欲。
——這讓他永遠無法成為主神口中的正常人。
在一番沉默和無措之後,雲頤隻好将它們好好的包裝,僞造了起來。
在不陷入瘋狂的前提下,雲頤無法連續在“全知狀态”形成的通道中穿梭太久,必須進入時間之河休息一段時間。
而窺視鏡頭中,他的愛人已經趨近成年。
少年期的天使翅膀發育得很健壯,雪白的羽翼豐滿而美麗,原本披散在腰間的發絲已經落到了腳踝。祂的眉眼深邃而精緻,仿若油畫般聖潔,散發着不食人間煙火般的氣息。
此時的天使沒有經曆任何戰鬥,雖然表情冷淡,但仍讓人難以抗拒。
今天是兩位天使成年的日子,也是祂們首次進行試煉的時刻。雲庭很熱鬧,不少人早早蹲守在位面管理局的光屏前,等待兩位天使初次任務的實時放送畫面。
重明神殿中,居于高位的主神賜予了祂的兩位天使各自的武器。身量已經十分高大,羽翼漆黑,眸色鋒利的黑天使接過了一本古樸的書,白天使伸出手,眼前出現的是一柄純金色的琴弓。
此刻的琴刀和天使一樣,隻像是一件充滿神聖感的,精緻華美的藝術品。
“去吧。”主神平靜的說,“相信你們的能力。”
黑白天使相視一眼,便同時離開了神殿。
……就是現在。
充斥着窺視之眼的通道之中,雲頤逐漸幻化出自己曾經的模樣。秀麗俊美的面孔,平和,溫柔,理智的眼眸,和穿着妥帖服飾,修長高挑的身形。
仿佛生怕自己在靈魂上的針腳不夠仔細,他細細檢查了一番,然後——
他觸碰了眼前的監視窗口。
……
天色漸暗,暮色的光輝猶如烈火。幾架飛機在高空盤旋,傳來忽遠忽近的轟鳴。
一個捂着腹部男人緩慢走出了入口坍塌了一半的避難所。他滿臉是灰,蓬頭垢面,體内的血液正不斷從腹部的破洞處流失,從指縫間溢出。
“呼叫救援……咳咳咳,有人在聽嗎?”男人的嘴唇幹裂,說一段話便要咳嗽一會,因為空氣中漂浮着刺痛喉嚨的,味道酸澀的黑色煙塵。他坐在避難所門口,背靠廢墟,費力的辨别着望着眼前世界末日般的景象。
耳邊很吵,戰争兵器們無休止的轟鳴着。
但又很死寂,沒有任何動物的聲音。
“滋滋……你好,任務者,遇到什麼困難了嗎?”
“任務失敗……請求回程。”他慢慢的說。聽到接線員傳來回應,他緊繃的神經似乎放松了一些。背後的避難所傳來女性壓抑過的,低弱的咳嗽聲,随後是喝水的聲音。她打包好行李,用一根布條将壞了的行李箱從碎石上費力拖拽過來,然後坐在重傷的男性身邊。
“這座城市徹底淪陷了。”她的身上的傷口也不輕,但像是沒有知覺似的,她不太在乎。“他們在找幸存者,我們不能從地面的戰壕直接穿過。附近似乎有地鐵隧道,如果從這裡的地下商業區到地鐵站裡去……”
“我要死了。”男人嗓音低沉,“抱歉,不能陪你走。”
女人追問道:“你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