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所他們一家人生活了六年的房子變得空空蕩蕩，隻剩下他和母親，以及一些搬不走的固定家具。

雲峙漫無目的的四處走了走，看了看，雲頤的房間也被搬空了，房間裡連張桌子都沒有，隻剩下牆上挂着的照片。

那些照片有的已經陳舊，有的看着還算嶄新，照片裡的主人公從剛出生那個躺在保溫箱裡，異常虛弱安靜的嬰兒，逐漸成長為了一個黑棕發色，面容俊秀的男孩。

在雲頤十一歲的這張照片裡，出現了大他十歲的雲峙。他整整高弟弟半截，臉上一副不耐煩的表情，看着拿着拍立得的小鬼，還是配合彎腰拍了照片。

透過這張帶着明顯時光痕迹的照片，雲峙的記憶一下子被喚醒了。

他當時在讀大學，鼻子還頂着理科生标配的黑框眼鏡，被這個瘦瘦弱弱，風一吹就會倒的新弟弟拉着拍照時，心情還有點細微的尴尬和變扭。那時雲峙不知道他有心髒病，以為是這個有錢的繼父對自己親生兒子不好，于是擺了一副臭臉。

後面的照片很多都是他們的合影，有兩兄弟的單獨合影，也有四個人的全家福。事實證明雲頤的父親是個不錯的男人，雖然有點典型大男子主義，但是對家人很好，給錢爽快，對雲峙這個繼子也沒什麼奇怪态度，隻是吩咐他好好照顧母親和弟弟。

直到繼父三年前的那場意外，他們家變成三個人，母親的脾氣愈發偏激，雲頤的病情也愈發惡化，他們就再也沒有心情進行什麼合影留念了。

雲峙認真的将夾在牆上的照片一張一張的取下來，收進了口袋，離開房間的時候，母親已經提着包準備出門了:“家裡都空了，飯就到外面吃去吧。”

雲峙很快跟上了她的腳步。

第二天，母親終于在醫院露了一面，先是取出一些申請材料讓雲頤簽字，她自己也在後面簽下了名字，然後露出了一點罕見的笑容:“小頤，我和雲峙下周會去國外一趟，和專家那邊洽談一下你的治療事項和手術排期，如果順利的話，下周我們飛回來之後，會帶你暫時搬到國外住一段時間。”

雲頤微微一愣，沒想到這幾天都在吵架的兩人突然達成的了共識，他問:“下周什麼時候？”

母親垂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日期:“周日，二十二号，機票還沒定，不過差不多就這個時候。”

9月22号？2010年9月22号？

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那顆脆弱的心髒莫名受到了一記重擊，心跳驟停。病房的警報頓時刺耳的響起，雲頤艱難的呼吸了兩下，一下子暈厥了過去，倒在床上。兩人頓時吓得魂不守舍，沖到門口大叫道:“醫生！！醫生！！”

值班的醫生很快跑進病房，緊随其後的護士緊急調整了供氧量，醫生則扯開他胸前的衣服給他通氣，并開始給昏厥過去的雲頤做心肺複蘇。

過了一會，在鬼門關徘徊了一圈的雲頤總算是緩過來了，臉色一點點好轉，手腳也有了溫度。但他還是進入了昏迷狀态。

雲峙被吓得不輕，一直坐在他床邊臉色蒼白的死死盯着他，母親的臉色則不知為什麼變得非常難看，強迫自己不去看這一幕。

“我就知道……他的病不能再拖。”雲峙的嗓音發着抖。

母親垂下的手捏緊了手裡的護照以及簽證申請材料，越捏越緊，最終在揉皺的那一刻停了下來。

“算了。你帶他出國吧。”

說完，她突然扭頭走了。

……

在陷入昏迷的那一刻，雲頤還是很清醒的。他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堕入了一片漫無邊界的黑暗，像是浸入了遠離塵世的池水中，眼前的光明，耳朵裡的刺耳的警鈴聲，都在飛快的遠去。

冥冥之中，他忽然有種無力又啼笑皆非的感覺，他近乎冷酷的想。

——又來了。

随後，一些支離破碎，不知從哪漂浮而來的畫面非常突兀出現在他的眼前，像是潛意識故意要把什麼東西展開給他看似的，畫面中的自己獨自靠在病床上，身邊空無一人，臉上的神色是出奇的孤僻和冰冷。

病房牆壁上的電視獨自喧鬧着，天氣預報放到一半，被一則緊急新聞插播:“9月22日16時21分許，一架上都航空集團有限公司波音313-800客機在東江省帛水市附近墜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