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該繼續探索下去了。

咀嚼完這些受刺激後回憶起的内容，雲頤便緊閉着眼睛，抓緊天使的手準備離開。

此刻，頭頂光點般的太陽忽然被一大片雲擋住，天色頓時陰了下來，光線的減弱使海水的色澤多了幾分深沉的墨黑，也看起來更加洶湧，危險。

天使若有所感，突然回頭，淺藍的瞳孔鎖定了後方靠近舵尾的塔樓。

那裡是船長室。

凜冽的海風中，一個外袍飛舞，内着制服的高大身影站立在那，靜靜望着他們，似乎将剛剛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一直在甲闆巡邏的船員大概是覺得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在海面周圍旁待的時間已經夠長了，大步走了過來，開口催促兩人快點離開甲闆。

雲頤很快回過神來與其交涉，天使則靜靜注視着那個站在最高處甲闆的身影。

是那個名為奧斯頓的船長。

對視兩三秒後，奧斯頓率先移開了目光，他繃着面孔，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藏在胸膛裡的那顆心髒卻受到了極大的驚吓，仿佛被無形的巨手狠狠一攥……他目睹了那位疑似非人的存在，輕而易舉的趕走了一隻海底生物。

如果不是先前定下了“不破壞船”的約定的話，祂很有可能當場就将其清除。

奧斯頓船長面色愈發凝重與僵硬，他緩慢的背了過去，坐在椅子上，望着一旁正在桌案前忙碌的大副，一股死亡臨近的恐懼使他渾身發冷，他想對自己最信任的副手說些什麼，卻半句話都吐不出來。

他做了一件瘋狂的事。

為了試探這個底細不明，卻給他帶來巨大危險預感的孩子，奧斯頓故意在說上船需知時，直接省略了禁海條例的内容。

他的試探成功了。

……

“能問您一些問題嗎?”雲頤擡頭看向高出他小半個身子的高大水手，臉上忽然露出了十分親切，天真，屬于幼稚少年的笑容，“在船上生活有什麼禁忌嗎?”

水手并沒有被打動，公事公辦道：“為你解答問題不在我的職責範圍，你們可以在用餐時向船長提出問題，船長會對你們說明的。”

雲頤保持着笑容：“好的，謝謝您。”

他和天使離開了甲闆，在下樓梯前回頭看了看，發現那個淺褐發的少年巋然不動的站在那，任船員怎麼催促都不願離開，反而朝船頭大大張開了雙臂，面容恬靜，仿佛與眼前深邃幽藍的大海即将融為一體。

從船員的聲音中得知，少年的名字是威爾·赫特。

融珏一路上都低着頭，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午餐時間到了，位于高層艙室中心的餐廳入口很快聚集了許多人，仆人們将孩子們安排好後，就開始忙碌的在餐廳與廚房間穿梭。

燭光搖晃着，照亮了餐廳内的兩張木質長桌，四排長凳。餐桌的中央鋪着一張黑底藍邊的絨面桌布。在這不算大的餐廳中，長桌整整占據了餐廳三分之一的空間，中間的木雕和假花都呈現出一種歲月沉澱的陳舊，就像是從雜物堆中被重新翻出來的。

這兩條長桌原本應該一張安置船上的船員，另一張長桌則是客人與他們各自帶來的仆人們，但奧斯頓船長早早來到了餐廳，指揮仆人将兩條長桌并為了一整張大長桌。

船上的小客人一齊坐在右側緊挨着主位的位置，仆人則坐在後排，不能自理的客人則由仆人陪同落座，船上的船員們全部坐在左側，與他們面面相觑。

由于午餐還沒上齊，現在的氣氛有些尴尬和寂靜。

有人小聲嘀咕了一句：“這是吃飯還是在開會?”

“好無聊啊。”

“我餓了……”

“安靜。”帶着輕慢的語調響起，坐在主位右側第一個座位上的巴澤爾王子抱着雙臂開了口，面色似乎有些煩躁，高貴的翡翠色瞳孔倒映着這些庶民，“我不希望同行者是一群沒教養的蠢貨。”

兩位體格高大，面無表情的黑衣男仆筆直的站立在他的身後，目光也跟随着主人的指示緩慢的掃過下方衆人，被掃到的人下意識閉上了嘴，瑟縮了一下，随後有些憤憤不平。

他們并不是太了解巴澤爾的身份，卻很忌憚他身後給人帶來很大威脅感，不像是活人的男仆。

坐在僅次于王子席位的卡特羅爾四姐妹暗暗磨了磨牙齒，認為巴澤爾太過得意忘形，背地裡已經開始思考回到岸上後怎麼和父母告狀，然後整治回去了。

坐在卡特羅爾四姐妹後一位的棕發男孩嗤笑了一聲，将茶杯扔給身後身材偏矮，體态佝偻的女仆，似乎一點也不在乎巴澤爾的權威：“别耍威風了，巴澤爾，你可不是國王，這裡更沒有你的軍隊和奴隸，下命令給誰聽?”

巴澤爾認識他，卻看都沒看他：“真掃興，科茲曼，你能自己從甲闆上跳下去嗎?”

“我會先把你和你的兩個仆人扔下去！”

餐廳吵吵鬧鬧，眼看着要擴大争端，奧斯頓船長終于擡手制止：“好了，各位。”

身為掌舵者，奧斯頓船長無疑是船上地位最高，最有話語權的人，他一發聲，王子和那個男孩頓時停止了争吵，猶疑了片刻，最後互相瞪了兩眼。

并不是誰都能将他們勸住的，比起一般的孩子，他們兩個更清楚船長這個身份在船上意味着什麼，也更了解奧斯頓這個人。

…… 在他們出生之前，奧斯頓即将已經是曆史上最赫赫有名的探險家了。

大航海時期，奧斯頓正值壯齡，是整個洛弗特經驗最豐富，身價最高的船長，擁有洛弗特王國當時最先進，體積最龐大的探險船，船隻不僅建造了三桅局帆，甲闆下三層艙室以及和船尾偵查塔樓，甲闆上還配備了十二座威力巨大的固定火炮，奧斯頓當年駕駛着這艘船縱橫四海，發現了無數新島嶼，幾乎征服了整片海洋。

直到十年前，他和這艘船在王國的某片近海憑空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