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個時候，雲頤終于注意到所有人對這艘船不合常理的期待與狂熱，不過見他們一副諱言莫深的樣子，他沒有直接開口打聽隐情，而是低頭與天使對視了一眼。

……天使很快想起了自己的本職工作。

祂開始觀察周圍環境，目光轉向不遠處那艘威武龐大的海盜船，清澈剔透的淺藍瞳孔忽然閃過了一絲暗芒。

不斷升高的感知中，融珏眼前的整個世界變成了一塊布，在被無法抗拒巨力瘋狂撕扯着，最後分崩離析，解體變成了無數縱橫交錯的細密絲線，在空間中緩緩流動。

這些絲線有不同的顔色，現實的光影變成了不斷變換的字符，并且在不斷變換參數，融珏眼中的一切障礙物飛速透明，晦暗的霧氣在這拆解之下接近于無，遠處的海面，波動的深色浪濤則完全變成了浮動的半透明紗幕。

融珏的目光将整個海底一覽無遺。

祂看見了海面下生活的無數的浮遊生物，藻類，魚類，以及最底下被無邊無際的亂石與陰影覆蓋的海床，深邃的黑暗猶如滴入水中的墨汁，正在往四面八方擴散。

一隻長了無數觸手的漆黑巨怪正靜靜蟄伏在那裡，祂的軀體幾乎占據了整片廣袤的海洋。

而陸地上那些被光照耀着的人……

融珏皺了皺眉，臉上浮現出一絲困惑，像是看見了出乎意料的的東西，在這跨維度的感知中，那些圍在碼頭，竭力想要擠上船的人類突然變了個模樣。

他們的面色呆滞而灰白，頭發稀疏，裸露的皮膚冒出了大片大片的青色腫塊，腫塊上還有許多觸目驚心的抓痕，膝蓋之下的肢體則布滿了即将破裂的大水泡。

他們像是病了。

或者說，快要死了。

……

天使收回目光，最後将自己所見的信息完全共享給宿主：[海裡很危險，但陸地上更危險。]

這些地上的人不知被什麼東西污染，已經完全異化成了怪物，看起來不可能恢複了……如果融珏是那個逃脫的眷屬，肯定不會選擇待在這布滿屍山血海的陸地上。

即使現實看起來一切如常，所有人仍然按部就班的生活，工作，享受，仍然渴望财富，擁有強烈的求生欲，但就像蛀蟲的蘋果，他們的内裡已經完全腐爛，即使表面光鮮，也不再有任何價值。

融珏更傾向于那個眷屬正身處于那艘不同尋常的船上，準備和這群孩子一去出發，尋找“寶藏”。

這個“寶藏”，很有可能是真正的，催化整個裂縫世界生成的核心之物，如果想要逃脫，那個眷屬就必須先于他們拿到“寶藏”，得到足夠的力量。

[看來我們必須上船。]雲頤緊緊牽着融珏的手，腳步不由更快了，腦中迅速思考着對策，[上船就能保證一定的安全……這裡的多數人是為了活下來聚集到這裡的？那為什麼現在他們又不急着上船了，是在顧慮什麼？]

[大概是‘規則’。]天使說，[裂縫世界中的一切都是混亂的，而裂縫中的生命想要安全生存，遵守特定規則可以避開大部分危險。規則一般由最先洞悉真理的人公布，而乘坐這艘船的限制應該是：隻有十二個人能上船，必須有邀請信，以及，上船的客人隻能是幼年人類。]

[如果觸犯規則，這艘船可能不會起航，或者會耽誤起航時間，發生所有人都不會想看到事情。]

雲頤神色慎重了一些： [那他們怎麼知道這些規則是真實的，并且乖乖遵守？我不認為人是這麼溫馴，聽話的動物……]

接着，他突然想起了天使剛剛傳送給他的畫面，那些‘正常人’的真實的模樣，思維停頓了片刻：[好吧，我應該明白了。]

觸犯規則的人，很可能會被隐藏的危險扭曲污染，□□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發生無法逆轉的病變。

而越被污染……就越可能了解‘規則’的力量。

這時，他們走到了登船的艞闆下方，那位身材高大，胡子雜亂的船長正守候在不遠處，亂發之下的眼睛平靜注視着他們，像是一尊高大而威嚴的雕像，雲頤已經是最後一位上船的客人了。

阿爾傑在突然擋住了前面的路。

“好了，少爺，就到這裡吧。”他說。

這位執事眼底充斥着極其複雜的情緒，不過他掩飾得很好。這不是一次短暫旅行……也不是少爺天真認為的大海尋寶，能帶着戰利品凱旋而歸，回來時仍然能見到自己熟悉的人，回到原本無憂無慮的生活。

阿爾傑很清楚，這不是。

……如果有選擇，他絕對不忍心把小少爺孤獨的留在陸地上。

雲頤依舊沒有松開天使的手。

他周圍人群隐約騷動起來，甚至有人試圖突破衛兵隊的隔離沖過來，像是怕他觸犯規則，又像是期待他觸犯規則。

那些有名的貴族站在最前排，瓦薩王後向衛兵隊示意，稍微維護了一下秩序，不過人群的騷動還是愈演愈烈，她也就不再管了，隻是面無表情的看着眼前的對峙。

這時，一直沒有下船的奧斯頓船長突然動了，他大步走了出來，用粗魯的威懾手段再次制止了人群的騷亂，然後打破了僵持：“時間不多，你先把東西帶上去吧，我來和這位少爺談談。”

阿爾傑顯然很尊敬這位船長，他複雜的看了一眼少爺，還是離開了。

在整個港口的注視下，奧斯頓船長弓下了那龐大的身軀，半蹲在那個看起來才四五歲的白發小少爺面前，與祂的視線保持平行，他身上大概也有葛蘭灣的血統，壯實得像一頭巨熊，身還帶着一股常年出海的苦鹹味。

男人漆黑的亂發下有一對異常銳利的暗紅色瞳孔。

這對瞳孔一直注視的，其實是融珏。

雲頤目光微凝，直接擋在了天使前面……不過船長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舉動，還朝他禮貌的問候：“克斯汀少爺，上午好，歡迎來到征服者号。”

雖然大部分人都像怪物，但也有少數人保持着正常人的模樣——比如這個港口的原住民，奧斯頓船長，以及那些被邀請的“小客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