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世界無風,無月,無光,周圍的景象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飛速模糊,連夜空也愈加漆黑粘稠。
若有人鬥膽擡頭,觀察那些停滞在天際的巨大隕石,便能發現那些劃破天空的火紅拖尾中存在一條條扭曲的漆黑細線,透過裂縫,仿佛能窺見世界的真實——那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色澤幽暗的海洋。
小小的世界如被魚鈎拉扯般劇烈晃動,激起的波紋攪動着海水倒映的星空,無形之霧中,沉睡的眼球們掀開眼皮迷茫看了過來,直勾勾注視着這個即将消亡的世界。
這些眼睛都有一緻的顔色——通泉草紫的虹膜包裹着血紅色的瞳孔,有的眸光清澈明亮如嬰兒,有的卻渾濁灰白如老人,有的朝氣蓬勃,有的死氣沉沉……
極度異常的氛圍正在以對峙的兩人為中心擴散,天使張開的翅膀擋住了宿主,純金色的刀刃随之浮現在手上。
“是嗎……但這一切和你有什麼關系,雲庭的天使是沒了任務就活不了嗎?”華莺太陽穴上的槍傷蠕動着愈合了,原本分離的血肉組織重新粘連,被黑色厚痂覆蓋,給視覺帶來一種格外詭異的感受,聲音也變得層層疊疊——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就不要多管閑事。”
不可名狀的幻覺瞬間淹沒所有感知,降臨于現實。
女人的身體如水面倒影般不斷晃動,逐漸轉換成了另一副模樣。
祂的五官被水波遮掩,不斷扭曲變化着,隐約顯露出雌雄莫辨的輪廓,紫紅的瞳孔美麗而幽冷,一頭漆黑如墨的發絲半遮半掩的披在光裸的軀體上,羽毛織成的絨毯披肩蓋住了瘦弱的半身,在腳邊長長堆積。
第一次直面祂時,人的身體會一點點變得虛弱,瀕臨死亡的僵硬蔓延全身,緊随着,危險又渴望的念頭在瘋狂滋生,美好的幻覺圍繞在身邊,不自覺湧出的愛意摧毀了理智,讓人變得神色溫順。
凡是人,都會對自認為美好的事物産生迷戀與追求。
而這位神明位于愛與美權柄的頂端,她是所有世界所追求的本身,是欲望與感性的源頭。
蘭斯和雲頤隻是普通人類,難以承受神降的沖擊,被擋住視線的雲頤隻覺得精神恍惚,被直接影響的蘭斯目光一瞬間變得空洞,随後不受控制的挪動腳步,往那力量的源頭靠近。
她一步步的走着,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甚至擡腳奔跑起來,與那人的距離卻沒有産生絲毫變化,水波以力量為中心層層疊疊的晃動着,時間與空間如今已是無法考據的東西。
天使聽見撲通的聲響,轉頭發現雲頤脫力般半跪在地上,捂着胸口艱難的喘息着,神色有些痛苦。
祂很快蹲下去查看宿主的狀況,目光觸及雲頤脖頸上微微發光的寶石項鍊,這代表庇護仍在生效,本質孱弱的人類還是被神明的力量影響了。
被封存的記憶陡然傾瀉而出,瞬間沖擊了雲頤的大腦,深紅,粉橘的濃厚色彩不斷占據他的視網膜,像一個個此起彼伏的肥皂泡,在這層幻覺中,他恍惚看見了早已倒地的蘭斯——不知怎麼回事,他見對方的靈魂在水面上奔跑,卻跨越不了任何一道波紋。
他還看見周圍的空間在縮小。
即使現實表面上并沒有展露任何變化,但這個宇宙,這個星球仿佛在飛快被未知的黑暗吞沒,包裹,周圍的空間突然變得沉悶厚重,空氣像是被什麼東西阻隔,變得密不透風,無形的屏障以半圓形的姿态包圍了夜色中的公館。
血絲猛然蔓延上雲頤的眼球,他死死攥緊手指,在這個死而複生的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與壓迫感。
他突然明白……這個世界的所有物質,生命乃至規則都是這個女人的武器,他們在一瞬間落入逼仄的境地,被這裡的主人監控着,把玩着,掌握着生死。
但是……
他看向半蹲在他身旁的天使,青年淺藍的瞳孔帶着難以察覺的擔憂,純粹而雪白的發絲在眼前搖晃,祂的外形也産生了一些不明顯的變化,腦袋上似乎多了個光環。
……是上個世界結束,融珏随便捏出來的那個。
雲頤終于想起了那些被封印的記憶。
那懸浮的光環似乎很高興有人能注意到它,輕微閃了兩下。
“我會很快解決這裡的事。”天使道。
随後,金色的刀影化作弧光疾射而去,擊碎漆黑的夜空,扯下這塊支離破碎的幕布,原本平靜的宇宙海猛然卷起了一陣颠簸與狂嘯!
整個世界陡然亮起,那些恐怖的幻覺被擴散的光柱滌蕩一空,聖光融化了籠罩于整個世界的黑暗,兩股力量瘋狂擠壓着空間,形成了這世界半黑半白的奇異景象:被漆黑籠罩的世界空間粘稠沉重,四周蕩漾着銀色的水波紋,充滿緻幻的力量;被聖光融化的世界仿佛一瞬間消失了許多物質,溫度十分炙熱,空白的天空不斷發出玻璃破碎的脆響。
聖光照耀中,雲頤自那些混亂的幻覺解脫,渾身的拘束感也一掃而空。他擡起頭,原本對峙的兩個非人生物卻憑空失去了蹤影。
沒有色彩亦沒有聲音的虛無中,銀光絲線般的水波向周圍擴散并不斷重疊,形成天羅地網的牢籠,被這牢籠捕獲的天使神色淡漠,擡頭看向半空中将祂拉入這片異維空間的神明。
她真正的人形态有一米九高一些,身材纖瘦見骨,四肢細長,耳朵、睫毛、以及後方的發絲被一層鳥的翎羽覆蓋,裸露的皮膚泛着清冷的白玉色澤。臉頰窄小,面部的五官單看十分精緻,隻不過比正常人多長了兩隻右眼,一隻始終半耷拉着,像在打瞌睡;一隻眼尾上挑,給人分外傲慢之感。
這四隻眼睛的樣子有些驚悚,但當它們專注的,含情脈脈的盯着一個人時,輕易就能俘獲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