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星将一大捧菊插進窗前粉彩百鹿尊中,又轉身去尋剪刀。
“我來修剪,正好閑着無事,打發一下時間。”
和星循聲擡首,見嘉畫披着日光,從外頭進來。藕色繡花交領罩着一件粉色短襖,封邊繡着栩栩如生的垂絲海棠,又以一圈兔毛點綴,下面則是灰藍色燙金褶裙。
而發髻不同于業靈寺裡那般簡單,繁複精緻,别着玉钗點翠,墜着鎏金流蘇,襯得人雪膚花貌,當真是既嬌媚又貴氣。
“看什麼呢?”嘉畫步入屋内,從她手中接過剪刀,坐在紫檀木椅上,“發起呆了。”
和星回過神,笑道:“郡主生得絕色,即便我是個女子,常伺候郡主,也仍是看癡了。”
嘉畫俏皮朝她眨眼:“那你回去就同你丈夫和離,說喜歡上郡主了。”
和星笑嗔:“才誇兩句就說不正經的話了。”
“這麼高興呢?”和宛的聲音打門外傳來,見嘉畫行禮,“侯府又差人送禮來了。”
和星問:“哪個侯府?”
和宛進來掐了掐她臉,笑道:“還有哪個侯府?郡主你瞧,多麼粗心的人,連這點細心都丢了,可見是真想換主家了。”
和星反應過來:“呀,倒忘了,朱衣侯府那位纏人世子回來了!不過,今年還沒過冬,他竟回來的早呢,往年要過了小雪。”
和宛說:“聽說是老侯爺身子愈發不好,想念孫子了,就提前叫他回來了……小厮現下在門外站着,沒讓請進來,送的是一對白玉淺浮雕螭龍雙耳杯,還叫我特意與郡主說,那可是出自鹽州一位頂級雕玉宗師之手,尋常身份的都請不來他,是他們家世子費了好大一番心思。”
嘉畫專心剪着花枝,神色淡淡的。
和星擰着眉:“莫世子當真有意思,每次送禮都要說這些話,當咱們郡主府沒見過好東西似的。”
和宛笑:“你不懂,肚子裡頭有什麼,倒出來就是什麼。”
又問嘉畫:“這會兒人還在外頭,說不收就不走,郡主怎樣示下?”
嘉畫放下剪刀:“那便收了,送什麼收什麼,每月統一送還侯府給老侯爺去。”
不一會兒,便有府上侍女将錦盒捧來,放在一旁的桌上,嘉畫看都沒看一眼。
這邊侯府下人才走,又有客人上門。
侍女道:“是符姑娘與吏部司封司郎中張大人家的姑娘來了。”
嘉畫有些新奇,近兩年,難得有京中貴女主動來拜見的。
說話間,符山晴便笑着進來,身側跟着一位内搭素色裡衣,外罩一件嫩黃長褙子,粉臉桃腮的姑娘。
好友主動介紹:“這位是張大人家的表姑娘,名喚雲儀,才從外地來京城不久,上個月雲大姑娘辦花會時與我結識的。”
雲儀大約比較緊張,見了嘉畫慌忙行禮,連頭也不敢擡,臉紅的不行。
“别緊張。”符山晴慢聲道,“郡主為人和善,不是傳聞中那樣。”
“傳聞中哪樣?”嘉畫輕笑,“莫非我的好名聲都傳到外地去了?”
“不是好名聲……啊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雲儀脫口便意識到說錯話,慌忙低頭,差點急得哭出來,恨不得給郡主跪下。
嘉畫無奈地遞給符山晴一個眼神:“我這麼吓人嗎?”
符山晴也無奈一笑,拉着她手:“你緊張什麼,她是最不怕玩笑話的人。”
和星将準備好的茶水點心端進來放在桌上,又領着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小小花廳隻有她們三人。
嘉畫玩笑:“不必拘禮,我真不吃人。”
雲儀仍不敢擡頭看她,喏喏道:“是郡主身份尊貴,雲儀惶恐。”
“那随你了。”嘉畫點頭,坐到桌旁用茶。
符山晴見狀便也拉着雲儀過去坐,雲儀卻不坐。
“雲儀位卑……豈敢與郡主同桌?那便大大失禮了。”
嘉畫挑眉:“你瞧,這便是一等一的好規矩教出來的,隻怕家裡長輩都誇的那種好閨秀,但我看,也太過無趣了些,你下次不必強拉她來了,省的她不自在。”
“我……”雲儀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我是不是哪裡失禮了?”
符山晴拽她坐下:“依我說的做,便不算失禮。”
她緊張坐下,卻也隻坐了半張凳子,桌上點心并不敢動半分。
嘉畫主動問:“你來自哪裡?”
她小聲答:“回郡主,我來自鹽州,是暫時寄住在表叔家的。”
“咦?你也從鹽州來?”
符山晴接話:“還有誰從鹽州來?”
嘉畫敲了敲桌上的錦盒,輕笑:“它。”
符山晴便明了:“是莫文州送的吧……這人真是陰魂不散,這次又送什麼?”
嘉畫嗤笑:“說是一對鹽州頂級玉雕宗師做的杯子。”她看向雲儀:“你既來自鹽州,不知你可認識什麼雕玉宗師?”
大約氛圍輕松的談話能漸漸消解緊張,雲儀松了口氣:“我家便是做玉石生意的,若是名家,定有落款,我大約認識。”
符山晴主動替她将盒子打開,果然露出一對用料極好的白玉杯,杯子倒扣着,杯身滿是浮雕,不過杯底并無落款。
“或許在裡側。”雲儀低聲說着,小心拿起一隻杯子,當即吓得驚叫一聲,直将杯子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這是什麼!”符山晴也喊起來,指着杯子下扣着的東西。
嘉畫立即下意識後退半步,才敢仔細分辨。
隐約可見一顆圓形珠狀物,黑白混着凝固發黑的血迹。
“是眼睛。”她倒吸一口涼氣,“像人的眼睛。”
莫文州,這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