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畫在他懷中柔聲笑:“我當然需要你呀,為什麼會這麼說?”
你需要誰?
秦淮書還是……宋序?
他不敢問。
夢外松林中,問出是否需要的是宋序,嘉畫說不需要的也是宋序。
而他隻能借以最隐秘且可恥的貪欲,在夢裡躲在秦淮書的身份下,聽她說“需要”。
他曾以為不見她就不會想她,但他無法理解自己,嘉畫本應該成為他最讨厭的那類人,蠻橫無理,為所欲為,霸道乖張且少條失教。
可偏偏,他無法真對她厭嫌。
甚至她每每出現,他的目光就難以遠離。他裝成冷淡嫌惡的模樣,隻是他的自救之舉。
他做不到不看她不想她,那便讓她來。
果然,她如此簡單便可大半個月不見他,再見時,前一刻還在關心他的傷,下一刻也能輕松說出“不需要”三個字。
她真的能不需要他。
是他不能。
和星今晚曾拿着行散膏來,說,郡主後日就回府了。
那時他面色平靜,什麼話也沒問,不過點了點頭。
内心卻在瘋狂叫嚣,期盼和星說出一句:“郡主說要帶你一起走。”
和星卻什麼也沒說,笑了笑就離開了。
徒留他坐在燈影裡,将藥瓶緊緊捏在手裡,直到傷口再次滲血。
時至今日,他已逐漸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到底是讨厭她,還是暗慕她,是要靠近她,還是遠離她。
這樣的晦暗不明令他唾棄自己。
仿佛他成了陰溝裡的蟲豸,隻敢在無人處偷偷仰望星空。
他的擁抱很用力,讓嘉畫感到奇怪:“秦淮書,你到底怎麼了?是因為傷口疼嗎?”
“……不是。”
“那總不能是因為想我吧?”
少女問這話時隐約帶着嬌俏的笑。
“是因為想你。”他直言不諱。
“嗯?”嘉畫在他懷中退出,用手輕輕捧着他臉,“想我便來郡主府見我就是……難道,你又要離京?要去南境?”
她秀眉微蹙,輕咬下唇,垂眸斂着淚光,輕歎一聲:“不知何時南境才能和平,我不喜歡為你送行後每日提心吊膽的感覺。”
“我也不喜歡讓你為我擔心。”宋序握住她手,在臉側蹭了蹭,滿懷眷戀。
“南境……”他本該不應該知道這些,可當嘉畫問時,他卻仿佛不用思考就能說出來,“南境諸國如一盤散沙,勾心鬥角,打了這麼多年,已沒什麼人能用了,因而早已有求和之心。”
“這麼說……你很快就能一直留在夜京了?!”嘉畫眸子發亮,似星河般,愛意流淌,她撫摸着他略有些幹燥的唇,“南境艱苦,我真想帶你回林州,我隻回過兩次山南王府,那兒景色比夜京好,好吃的好玩的也多,上次我去……”
關于未來,嘉畫似乎有無限美好暢想,因而叙說起來源源不絕,很是興奮。
宋序眼中溫柔含笑,耐心聽着她說的每一個字。
這一幕他總覺似曾相識,好像曾有過很多次——他與嘉畫燈下相擁,閑談趣事。
但很快,他覺得荒誕。即便有,那也不是他,那不屬于他。
他似乎透過夢境,通過僞裝,在竊取别人的記憶。
“……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去逛林州燈會,林州的燈會可好看了……秦淮書?你在聽嗎?
“在聽。”
嘉畫眼月牙似的,嗓音甜糯:“好哦。”
宋序癡癡望着,愛意在眸中泛濫。
這是一種尋不到源頭的無根之水,偏偏灌注在他的軀殼内,洶湧着,澎湃着,若不掙紮,便隻能沉溺。
可他掙紮了許久,仍然尋不到岸。
他想起枯生大師說,佛經有雲,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那麼,他如今是墜在苦海裡嗎?
但回頭,怎麼依舊無邊無際?
不能自渡,倒不如溺亡。
他低不可聞地歎了聲,吻在她額上:“小畫……”
小畫,我的小畫。
他說不出“我的”,他還沒能占有她。
可秦淮書已經死了,她為什麼不能成為他的?……這個可怕的念頭一閃而逝。
安靜的禅房内,宋序緩緩睜開眼,許久才聽見窗外的蟲鳴。
月光大亮,滿室生輝,月又要圓了。
風從窗縫擠進來,攜着深秋絲絲冷意,有些透骨。
他起身推開窗,吹了會冷風,又将覆在手背上的手帕取下,脫了上衣去小院中将一桶井水生生從頭灌下。
水珠大雨般嘩啦啦滴落,裹着銀色月光,像夜空墜落的流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