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與當年最大的不同是氣質，少年時陰郁狠厲的神态早已不見，他現在溫柔的如五月的輕風一般，讓人舒适。

“威廉，好久不見。”萊恩也跟他打了聲招呼。

青年也坐到了長椅上，長椅發出了不堪負重的聲音，兩個人不約而同的笑了。

“這破椅子還真沒變。”萊恩說道。“當年我們坐在這上面也是這聲音，我們就用這個騷擾老強尼神父的彌撒。”

“是啊，你還故意在他的葡萄酒裡撒尿，結果那酒是聖餐禮用的酒，整個街區的人都知道你小子尿騷了。”威廉也笑道，用手指彈了一下萊恩的臉，“之後你屁股被你外婆打腫了，一個星期碰不了凳子。”

聽到自己過去的窘事，萊恩不好意思的抓着頭，他們很貧窮，但是總能找到樂子。

回憶了會兒他們的童年，兩個人不約而同的沉默了。

“你怎麼回來了？”兩個人同時問對方，這種默契，他們小時候就有。

“你先說吧。”萊恩先開口了。

“你也知道，我去孤兒院的時候已經快十六了，距離踢出門就差幾個月，不會有人收養的，但是我很幸運地遇到了一戶好人家，他們收留了我和格蕾絲，還讓我去讀了神學院，成為牧師後，我決定回到這裡。”威廉靠在了椅子上，望着穹頂，回憶地說道，“對我來說，這裡還是我的家。”

聽到威廉離開後的生活還不錯，萊恩松了一口氣，至少當年他的努力還是有些作用的，可是為什麼他還是感覺心口有些疼，為了減緩疼痛，便問：“格蕾絲呢？”

“哦，那小百靈鳥現在是名角兒了，她唱歌好聽你也是知道的，我們的養父母讓她去學了歌劇，她現在已經紅遍倫敦了。”威廉提到自己的妹妹，臉上的表情更柔和了。

“那真好。”萊恩也躺在了椅背上，用手臂遮住眼睛，他不想讓自己的童年好友知道自己的軟弱。

“萊恩，你是專門來找我的吧？”威廉看出了萊恩的情緒異常，他們曾經是親密到無話不談的好友，就算幾年不見，身份變化巨大，但萊恩還是萊恩，他的變化不大。

“你恨我替你解決你繼父的事情嗎？”萊恩悶着聲問道。

***

那一年，全家生病，他是除了父母外唯一一個能自由活動的人，父母要工作，隻有他照顧弟妹忙的腳打後腦勺。出事的那天是好不容易幾個弟弟退燒的日子，他終于可以出門喘口氣了，就在他買了糖果和藥回家的時候，他被鞋帶喬恩拉住了，告訴他威廉家出事了。

具體情況喬恩啰裡啰嗦的說不清楚，萊恩隻能跟他一起跑去了威廉家。

進去就看到威廉的繼父的頭被打爛了，躺在地上，已經死了，威廉站在一邊神情冷漠，腳邊放了個沾滿血的酒瓶，而格蕾絲躲在角落裡衣衫不整的嘤嘤哭泣。

這情況萊恩一看就明白了。

威廉的繼父不是什麼好東西，鄰裡都知道，喝醉後活生生打死了威廉和格蕾絲的母親。

但是因為他在這片靠拳頭打出了名聲，沒人敢惹他，包括警察，他們母親的死也就草草遮過去了。

這老混蛋觊觎格蕾絲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萊恩知道，大家都知道，顯然今天是威廉為了保護格蕾絲打死了繼父。

“叫警察來吧，替我照顧好格蕾絲。”威廉看到萊恩，拍了拍他的肩膀，囑托道。

“放你大爺的屁！我有我自己的妹妹要照顧，你媽的要照顧格蕾絲，你他媽自己照顧！”

萊恩算計了一番，此時是白天，隻有他們這些孩子在街頭混，大人不清楚這情況，足夠他來處理這裡，于是他把手裡的藥和糖丢給了喬恩，起手就開始清理酒瓶和現場，他跟幫派混了這麼些時間，大概了解了警察勘探的過程。然後指揮喬恩把屍體擡到床邊，狠狠的把那個老混蛋的後腦勺再撞向床頭，造成足夠的傷害，看起來像是他自己喝醉摔倒撞在上面死的。

反正貧民窟死人，條子不會那麼費心調查，樣子看得過去就行。

萊恩取出一根棒棒糖去哄哭泣的格蕾絲，讓威廉一會兒帶格蕾絲出去，等回來再報警。

他從沒想過自己能這麼冷靜的去幫好友來遮掩罪行，但是這是他當時做出的第一反應。

甚至再回家前他還覺得自己做的不錯，一直到進家門才被大弟弟凱文告知，小妹妹蘇西死了，就在他出門幫人遮掩罪行這段時間，而他們的父母已經把蘇西交給了送葬人，并且去置辦了喪事，他連最後一面都沒碰上。

當天晚上他被父親打了一頓，因為他沒看好妹妹。

但是那是他人生第一次覺得自己該打。

他犯了罪，所以天父處罰了他，帶走了他最愛的妹妹。

***

“萊恩，我恨過你，也嫉妒過你。”良久，威廉說道，“你當時的行為剝奪了我作為一個兄長的擔當，你替我執行了做哥哥該做的責任，明明比我小，還做得那麼好，而我隻能怯懦的看着你去做那些事，所以我當時很恨你，還嫉妒你的優秀。”

“但我更恨我自己，恨自己不能更好的照顧自己的妹妹，我還恨過主，責怪他讓我們遭受如此苦難。”威廉繼續說道，“現在回頭看，我真的太幼稚了，你隻是想幫一個好友和好友的妹妹罷了，我對你的恨毫無意義。而我也沒必要恨我自己，我做了我能做的，而這一切磨難，現在看來也是我主對我的考驗。”

“于是我學會不去憎恨了，我在學着為我的人生負責，規劃，試着接受和改變世界的不完美。這過程中，我發現恨并不是個好情緒，我不喜歡他存在在我的生命裡，我甯可多愛這個世界多些，這讓我會更開心。”

“威廉……”萊恩看向威廉，看到他眼角也有淚光。

威廉也用手遮住了眼睛，笑着說：“我能想這麼開，還是得感謝你，你讓我看到了光是什麼樣的，我也想成為那樣的光，所以我的好友啊，别變。”

“謝謝你，威廉，我似乎總愛多管閑事。”

“你不是多管閑事，你是愛幫助他人，這是你的優點，别丢了，如果别人因為你那點‘多管閑事’憎恨你，遲早有一天他們會後悔的。”威廉拍了拍他的頭，像他們小時候那樣。

之後兩個人分了聖餐用的餅幹，威廉還想拿來葡萄酒一起喝，但是萊恩拒絕了，他已經不能喝酒了。

分别時，威廉遞給了萊恩兩張歌劇戲票，“這是我妹妹給我養父母的，他們身體不好就又給了我，我已經侍奉主了，不能去這種娛樂場所，正巧你可以帶個女伴去聽，順帶見見格蕾絲。”

“我們當年的罪，也換來了她新生的機會，去慶賀吧。”威廉最後說道。

***

萊恩回到了自己家中，看着手上的票，是下周六晚上的，自己還可以在倫敦再住一周。

而且他忽然心裡有個目标，他想去見見安，那位堅定的少女。

她應該還活着，也許可以問下奧米尼斯，他應該知道她的下落。

也許可以當面問下奧米尼斯。

自從那天後他就沒見過奧米尼斯了。

歌劇，奧米尼斯應該能聽。

那麼就約奧米尼斯吧。

***

“歌劇？”終于忙完公務，本來身心疲憊躺在床上的奧米尼斯，現在輕輕撫摸着胳膊上傳來的信息，嘴角自然上翹，随後很快的在手臂上回了一句。

“好的，到時見。”

他約自己了，當初讓他走的決定是對的。奧米尼斯并沒有立即清理自己的傷口，而是輕吻着他的邀請。

啊，愛情真的太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