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中的蕭承言,卻是也入了那個夢魇。卻如走馬燈般快速而過。
“哥。”
“常蕪!”蕭承言回頭,眼前卻是假山。但好在,眼前便有處孔眼,正能窺見外頭。借着假山錯開的視線。看到一身嫩粉衣衫的女子,興沖沖的跑向了常衡。不顧嫌隙的一下投入常衡懷中。常衡卻是用手輕輕拍了一下那女子後背,而後就被常衡推開。
常衡謹慎的想左右瞧了瞧,才刮着那女子的鼻尖說道:“沒規矩,在宮中怎能這般?”
真是常衡兄妹。興沖沖跑過去,無論說何他們二人隻自在交談,未見未聞。忽而愣住,跟着走往前方,卻看“自己”仍站在假山之後,那笑容難止的模樣,卻是也已動心的模樣。
是夢!
他二人從未在宮見過,從未在宮這般。蕭承言瞧着,甚至夢中還有“兩個”自己。甚至能感覺他的眸光所随,心下悸動。能感覺到,彼時的自己,更接近那至高無上之位,甚至終日為此,謹言慎行步步為營。
多年一晃而過......當再一次見到常蕪時,已過幾年。如今已褪去大半稚嫩。一雙夜明珠璀璨的大眼睛,呼扇着長長的睫毛。也是同常衡在一處。“哥哥,今日你若是縱馬仍舊輸我。我可是要你那把大弓的。對了,南境那把劍也不錯,反正您如今也不大回去了。不如此次一道我便都收了。”
常衡笑着反駁。“狂妄,你的騎射都是我教的。你如何赢得了我。上次輸你是大意了。這次看誰先回到南境。駕。”
蕭承言牽着缰繩的手都緊了又緊。站在遠處無措的瞧着。山坡那頭,明媚的笑聲。蕭承言愣神之時,沒幾下子兩人便越來越遠,眼看便要消失在眼前。當他反應過來,跨上馬去追之時,卻是如何奮力的追趕,終究沒有追上。原來常衡一直同他比來,都是隐藏了騎術的。想着那女子的英資,不禁兩夜都未睡好。盤算了一番,終究還是去宮中請旨。可旨意下了,開心之餘卻是開始憂慮的。怎的這般巧,怎的這般順。不由得多了些心思,重新盤算了所有利害關系。
雲家擺席,又見到了高月盈扮做侍女出現,但沒把持住,犯了錯。鬧到宮裡,提前迎娶,為着高家尊貴,有孕之身,先行入府,甚至為了安撫,管家權一道給了。
八月後孩子降生,蕭承言在外焦急往複,抱到孩子在懷那一刻,卻還想同常苒解釋,自己月前并非有意松手,讓她莫要吃心。
也不知是否因這一想,眼前頓被迷霧籠罩,當迷霧盡散時,懷中孩子已然掙脫着下地自行行走,再一轉頭之際。已是迎娶常苒大婚之時,可聽人言,此時是建元四十年三月二十。
背着常苒進門,挺直的背,常苒一直往下滑。加之大紅的衣為華面,便更加滑的厲害。可并未松手,而是微微學着弓着腰,時常向上颠着常苒。逗得常苒咯咯直笑。
【直待此刻,才反應過來,為何是看着這一幕的發生,而非親臨。是了,因為這是夢,隻是夢。自己在大婚之日并未背過常苒。這便是常苒方才做的夢?自己因為擔心,而連帶着也做了這個夢?】
聽着常苒的笑聲,竟隐隐有些心煩之感......掀起蓋頭時,常苒那般美滋滋的俏臉,更覺得落入美人陷阱。便沒來由的想打上幾巴掌。
當賓客都散去,回到房中常苒還是那般高興,一口一個夫君的喚着。便是更加生氣。一點面子都沒留的,當着她陪嫁丫鬟和下人的面就羞辱于她。一絲一毫都沒有好好相待。明知她還是稚嫩的身子,卻還是下手極大。原本滑嫩的肌膚,沒幾下便渾身青紫。她眼裡的淚大股的流出來,那份無助與慌亂自己都瞧的真切。可仍是狠心連一個擁抱都不曾給她。甚至連帷帳都不叫放下。常苒哭着求,仍是無動于衷。
【心中揪疼的厲害,隻能捂住耳朵不敢去聽,可心中仍是忍不住的顫抖。瞧着“自己”那般,隻反複的心中默罵,蕭承言你在作何?怎能如此......她于此事上最為羞澀,連人都不留,你怎能這般當着多數人面作為。
忽而思緒入腦,原來這一切是常家計謀令“自己”請旨賜婚,念及此番是被算計成婚終究心中過不去。
可,那也不能如此呀。怪不得從夢中清醒的常苒哭成那般,隻盼着常苒此刻也将自己喚醒,饒是瞧見她雖未嫁于旁人,可“自己”這般待她,她的哭求也是承受不住。既然“自己”的感受思想能傳導而來,為何不能影響“自己”些許呢。】
清晨照例該一道去宮中拜見,可蕭承言未去。這是頭一次與“自己”分道。入夢的蕭承言愣是不顧着頭疼等不适。就算常蕪等人瞧不見自己,仍是跟着其去往宮中。雖是感覺眼前的常苒也并非自己的常蕪,說不出少了些什麼感覺,瞧着卻是一般的。
常苒輪番受着刁難。皇後着意以衆嫔妃皆在為由頭讓常苒孤身在門外站了一個時辰都未能進承元殿殿門。還未出宮門,便不知哪傳出瑞王妃失儀,在慈安宮口出狂言,聊表對長公主衷心,後被皇後刻意站規矩,便是皇後介懷,更借着青郡夫人之前是在紫璇宮供職,而她的女兒受了冷待,自是皇後瞧不起長公主等等言論,迫使常苒下跪請罪,這般又跪了一個時辰。這話卻也傳了出去。
【蕭承言瞧着深深覺得哪方都無錯失,特别是常苒并無錯。隻是因自己未來罷了。還好當時成婚時,自己來了,否則常苒隻怕于此大差不差。】
常苒從宮中出來,太陽已高懸當空,歸府之刻,正見瑞王府花園内,側妃高月盈帶着蕭憫哲在庭院中玩耍。
蕭承言瞧見常苒回來,立刻過去抱起憫哲,又随手拿起一朵花簪在高月盈頭上。
直到常苒眼神黯淡,出聲朝着瑞王請安,才假裝瞧見常苒回來了。
......
後來常苒學乖些,也不在執着于蕭承言。白日時常帶着丫頭們出去撲蝶或者聽曲、賞花。總能找出些樂趣自己消磨時光。
可蕭承言卻是惱的,人人都在等他盼他,為何他的王妃便能自娛自樂。開始氣惱她仍然學不會穩重,時常出去玩耍。更是時常訓誡她已經及笄,不是小孩子了。罰她抄了很多書。叱罵了數次不懂事。不知幫着月盈分擔。瞧着常苒傷心難過仿佛自己會開心一些。總覺得常苒做了正妻,便要比旁人懂得取舍。不該為着兒女情長而癡纏着。畢竟享了旁人得不到的位置。
可好像沒想,這位置是不是她所想。因喚了一句名,原來真的那般打在身上。
夜閃雷鳴之際,她害怕打雷。瑞王走了。
高氏夢魇,她哭着求他别走時,瑞王走了。
她高燒不退,噩夢連連。瑞王一次都未去。隻當她是裝病博寵。
哪怕她同他說,南邊境最近傳回來的消息,都不大好。她害怕。瑞王也不顧。毅然走了。
不顧着她哭求摔在地上,依舊甩開她手的同時大罵于她。瞧着她一次次哭的那般傷心,蕭承言似乎都忘記了,曾經是因為她明媚的笑容才愛上她的。隻覺得婚後她讓人厭惡,時常無理取鬧不知收斂。甚至連立場都是沒有那般明确,仿佛周璇在各個陣營。可我的妻子,這一輩子隻能臣服于我。蕭承言隻這般想。
側妃韓氏進門,為拉攏接連寵愛。更置常苒不顧,不知她因之前挨打夜夜夢魇難眠。宿在韓妃處時卻也無人夢魇,俨然還未發現,隻有宿在懿德院時,衆妾室們才會接連夢魇,夜夜不重模樣,大家分的隻是常苒的寵愛罷了。
一次夜行偶然才知常苒是真。卻隻來請過那一次,未信,還罰去佛堂跪了兩日,至此更難眠卻再不驚動任何人。隻讓自己院中自煎煮藥湯,快用完之際才找醫女尋藥。甚至藥量已加重一倍不止,連醫女都開始擔心,配藥尤為謹慎。
至此才開始心生記挂,卻也悔之晚已。
在房留宿時隻是加重常苒病況罷了,一夜都身子打顫,眼眸中全是掩飾不住的驚恐,隻得再不留宿。
尋着由頭在書房獨宿後避開衆人翻窗而入,但常苒十分警覺,十次八次才有動作便被常苒發現,隻能哄騙常苒不過夢中之人罷了。再不談規矩體統,溫柔以待。才讓常苒漸漸接受些許。直到......
高月盈帶人發難,蕭承言翻進院内,瞧着常苒滿臉的冷漠,裹着衣衫躲在角落滿眼中盡是利刃射出,而高月盈哭嚎委屈的厲害,蕭承言才一走進,常苒便瑟縮在角落搖頭,口中求道:“我沒有,我沒有。”
隻得讓人散了摟着高月盈先行歸院,卻不知常苒瑟縮在角落緊緊捂着肚子,生怕旁人撞了她,她才剛發現自己有孕,還未張揚出聲,若是真宣揚了出來隻怕更要懷疑她真的偷人。
後果真落了胎,在常苒還未來得及同再翻進房的蕭承言講出懷了孩子時。
【蕭承言再一次經過常苒失子,依舊接受不來,隻得退出懿德院去往旁所,才知此番是高月盈設的連環局,而韓妃也早知蕭承言雖夜夜宿在她處,卻時常夜間翻出去往懿德院随意早已恨毒,暗中給高月盈指點,讓她設了這個一時難辨的局。可縱使知道,也無法告知,說什麼都是徒勞無人可聞,做什麼亦是毫無改變,這隻是夢罷了。】
【重回懿德院,卻聽到常苒與今夜才來的蕭承言哭訴。可蕭承言全然未懂,還在暢想要生個女娃娃,全不知那孩子白日已掉了,而常苒在發燒,都未發現。蕭承言默默滑下靠在牆邊替“自己”哭出了聲。】
一切急轉而下發生的很快。
建元四十年六月初十日,已是夏日,風柔日暖。
常苒站在其中花叢中仍覺後方習習涼風,腰背發涼發酸。不覺便雙臂抱胸。瞧着她們在花園中撲蝶聞花。
往日常苒是這群人中玩的最歡暢的。可今日實在提不起精神。
站了一會,卻是更加覺得後腰骨頭縫隙之間,隐隐作痛。
縱使如此,也強忍着不适,在她們看向自己時,微微扯動嘴角,展露笑容。
原不想出得房門的,可架不住常日裡瘋鬧慣了。一連幾日都悶在房中,丫鬟們隻道是心情不佳,便想讓常苒散心,這才随同衆人一道來了這京郊别院。也覺得事情已經發生了,郁郁寡歡也是無用。更不想說出來叫身旁之人擔心,便連身邊最親近之人都未說。不是信不過,隻是這王府,人心如鬼魅,還是小心為上。
瞧着身邊花叢中,開的甚好的一朵紫色玫瑰,雍容華貴中卻夾雜着絲絲白色紋路,這是新培育出的品種。
在邊上衆多綠色的花骨朵簇擁下,花少葉多,更顯得更加高貴。
常苒的手朝着那花朵伸過去,并未想折下,而是想讓花朝着自己微轉,低頭嗅一下那花的香味。
“啊!”
身後忽然一聲尖利的叫聲響起。
“快來人呀!小世子......”
仿佛叫喊之人破了音,反而叫旁人聽得并不真切。
“快來人呀!”
“來人!”
“世子掉進小溪啦!”
一聲接着一聲的高聲尖叫傳來。
常苒隻覺得腦仁發麻,一時之間腦中什麼都轉動不了。抓着花朵的手也順勢收回,卻因為寸力在倒刺的葉子上刮了一下。
小小的一道血痕,右手拇指的指尖在那傷口邊緣擠壓了一下,在細長的傷口上逼出兩滴鮮血。
這玫瑰培育出時,便沒有原本的尖刺。可未曾想這原本無刺的玫瑰也能劃傷人。
吵嚷的聲音未止。
常苒反應過來,轉頭瞧着一衆發愣的丫鬟,急道,“快去瞧瞧,幫忙救上來。”
“是。”幾個丫鬟扔下手中的捕蝶網,便朝着池子的方向跑去。
常苒也轉身朝着那荷花池而去。因為走的急切,一下崴了腳。在就要栽倒時,沐菊卻是急忙從後面跑過來扶着常苒。
“王妃小心。”
常苒側過頭看着沐菊,點頭。又低着頭微微動了動左腳的腳踝,發現沒什麼大礙,便被沐菊扶着,朝着小溪再次行進,可步子卻因為不适變得比往常緩慢。
沐菊眼神飄動,看了看邊上四周,幾個丫頭都已經跑過了身邊,這才低聲在常苒耳邊說:“小姐可要萬分當心,這世子怎就好好掉進了呢。”
常苒并未說話,隻是不由得深深一歎。
這樣的日子,真的讓她提不起絲毫的力氣。
“好在我等方才都在一處,該是賴不到我們院子裡的。”沐菊再次低聲說着,似在安慰常苒,也在同她自己說着。
常苒隻低低一應。待到近前,卻見蕭憫哲還未救上來。但也是到了岸邊,急忙伸出手去拉,卻不慎被拽了拽了下去。
【“你怎能下去,不顧念着你自己未出小月子呢。”入夢的蕭承言空喊着,無改。】
常苒托着蕭憫哲上來,自己也被救上來。瞧着蕭憫哲在旁吐出兩口水,便嘤嘤的哭了起來。
常苒剛要過去,沐菊急忙捏了下常苒的手腕,極其隐晦的搖了搖頭。
常苒瞧着身旁衆多丫鬟聚集,思量了一下還是停在了原地。
往日裡看護着蕭憫哲的嬷嬷更是哭天搶地的喊着,一刻不停的哭嚎。
“我的世子呀,你若是出了事,老奴便也不活了......您就是我的心髒肺呀。”
雙膝跪在地上,單手拍着蕭憫哲的胸口,一隻手捶打着自己的膝蓋,偶爾也拍一下水池邊上凸起的石頭。口中一刻不停喊着。
常苒瞧着便知她不過是想推脫罷了。若當真是這般頂重要的存在,何至于看顧不着,有機會掉進着花池子中?除非......
是故意為之。
但一個奶嬷嬷該不至于這麼大膽子,這王府中獨一份的世子,萬一出了事可改如何?
若是後方有人教唆?
常苒轉念一想,高月盈縱使心機在盛,也不至于用她自己的孩子來謀算吧?
蕭憫哲躺在地上,不知是被池水嗆的還是哭的,滿臉都是淚盈盈的。甚至嘴角還有溢出的水漬,有些喘不上氣。身上的衣裳也是濕漉漉的貼在身上。
那目光略過嬷嬷,反而卻看到了站在邊上的常苒,小手便朝着常苒伸出,虛無的抓着喊了句“母親。”
常苒動了動嘴,因為這一句便也硬不起心腸。
她這幾日夜間,常常會夢到一個娃娃跪爬着朝着自己遠去。雖心知這絕不是眼前這孩子,可忽然間便無措了起來。手腕輕輕一轉,便不顧沐菊抓着自己的手,不着痕迹的推開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便向前邁了一步。
沐菊蹙眉便要再次伸手扶住常苒的手腕。
可常苒已經在沐菊再次伸手的同時,蹲下了身子,伸手把依舊躺在地上的蕭憫哲抱起,讓他靠在自己懷中。
“無事啦。無事啦。”
那嬷嬷臉上淚痕仍在,看到常苒伸手接過世子,遲疑着也沒有阻攔。臉上卻是露出了一種古怪的神情。
沐菊跟着常苒,卻是跪在邊上,用手在蕭憫哲小小的身子邊上伸展着手臂,生怕常苒抱得不穩摔到孩子,便護在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