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苒鑽過樹杈。這竟已有了來往的痕迹。想是總有人朝着這頭來。
剛鑽過來就站在原地,遲疑着不敢向前。不知前方會有什麼,或者說,前進代表着什麼。又會造成什麼。
終鼓起勇氣往前,直走了一段,才看到那亭子中正站着一人,隻一個人。
正擡頭瞧着那亭子中的藻井。
常苒還未走到近處,腳步便又慢了下來。
那人卻是看得出神,絲毫不在意有旁人來了。
“兄......兄長。”常苒輕喚。用手扶着紅漆的亭柱,就站在那亭子邊沿的台階下。
那人身子微微轉動,原本仰着的頭,緩緩低下。陽光逆着打過來,臉上看的不是那麼分明,卻是格外耀眼。銀冠束發,明眸高挑,雙手自然垂于兩側,轉身時所帶微風,吹起常苒額前發絲少許。
常苒抽涕一聲,淚便落下。
常衡一笑,仿佛意料之中。
常苒似要把這一年來受到的所有委屈,都要傾斜出來一般。卻急忙用手帕捂住嘴,吸一吸鼻子,硬生生忍着,但那淚卻是順着臉頰一直落下。
常衡瞧見,滿眼心疼。從亭中走過來,撫摸常苒的頭,輕輕帶過頭上的發髻。右手扣于常苒腦後,散亂的發絲再次繞住常衡的指周。
稍咬牙關,左手手背輕撫常苒臉頰。轉手以拇指肚輕撫常苒唇上,才說了一句:“真美。那日我都沒好好瞧你。隻大半年未見。怎有恍如隔世之感呢。”手尖再撫上常苒的眼下泛紅的眼角,隻一掃而過,指肚再次向上,便觸上已畫就尖細修長的眉角。“你眉眼都似變了一般。出落得更美了。身段都出來了。有些像我印象中的娘呢。哭什麼呢?可是我也變了?”
常苒再也繃不住,撲到常衡懷裡。“哥”。完全顧不得若是有人來看到,隻想趴在常衡懷中,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場。
本來隻比常衡低上兩頭的身量,此刻卻覺得常衡的身軀似山一般安穩。穩穩靠着,縮在懷中。
“誰家小丫頭這般愛哭。可越發不像你了。”常衡口中調侃,卻是雙臂環抱住常苒。低下頭,略微吻下常苒的發髻。離宮匆忙,隻半髻輕挽,簪着木簪和兩朵青白之花。
常衡良久之後才說:“都過去了,你就要出宮了。熬過去了。日後便不怕了。”
“兄長怎麼知道呢?你呢,何時走?”常苒極其小聲的問着。
常衡輕笑出聲:“你都這般受苦,還惦念着我。傻丫頭”。
“我沒有,我過得很好的。長公主待我真的很好。”常苒窩在常衡懷中,不敢擡頭看常衡的眼睛,一隻手卻微微用力,抓皺了常衡的衣衫。猛吸忍着哭意,随之一股清甜之味沁入心脾。
常衡聽後卻是笑了起來。“得了。強裝的樣子,别人看不出來,我怎會看不出來。你是我帶大的,你騙的了别人,可騙不了我。那日你朝我笑着,說那些話,我已知你過得很苦。從前,你的眼裡那道光,沒有了。眸中那般暗淡。”常衡頓住,因他覺得那道光是無了,但常苒最後貼近自己耳側時說的那幾句話,側過頭,那道光重現,卻又明顯不同。是一種名為欲望的光。那也是常蕪的真心話。最後隻道,“日後離了宮,别忘了給哥寫信。”
常苒的身子,在常衡懷中顫了顫。擡起頭看向常衡急切的問道:“哥?我去同長公主說,你也可以到她麾下的。”聲音顫抖,欲要離開。
常衡一把拉回。
常苒因身上有傷,被大力拉回而牽動傷口。十分吃痛,竟在原地皺着眉頭緩了好陣。
“你怎麼了?可是不想出宮?但隻有你出宮了我才放心。隻要你出了宮,便多了選擇。我不大信你是攀附的人。但若你還想那般做,我絕不攔你,你隻管做。成與不成無須計較,但别想着抛下家裡。”常衡語氣平和,瞧着常苒道。
常苒嘟着嘴看向常衡。
常衡歎了口氣,繼續道:“我已十六了,再兩年,一定會出的去,前方戰事吃緊。我又挂着少帥的空銜,早早晚晚都有個盼頭,你不一樣。你如今十四了,再過幾個月就及笄,已經可以配婚了。若是再不離宮。難道要在這待嫁嗎?長公主的意圖,你我心知肚明。到時候難道你還真要随意嫁個人?甚至敵國聯姻都不是沒可能?籠絡拉攏朝臣也是一路。我不能讓你在這宮裡消亡。你得走,你一定要走,我不能讓你待在宮裡,不能變成政治聯姻的手段。”
常苒哽咽:“可兄長你也很苦呀,你......是家裡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