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長公主一改往日款步姗姗,行在最前讓常苒無從開口。寝殿内莒南郡主已待多時,見南陽長公主進來,急道:“母親,今日您何苦去趟這......渾水。”
常苒聽出莒南郡主話語中的遲緩,隻停駐寝殿外道:“長公主殿下好生歇息,新師傅已待半日,常苒也該去拜見。不好叫師傅好等。”這是常苒能想到最體面的由頭了。
南陽長公主已坐于莒南郡主身旁,聞言,目光轉向常苒,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什麼殿下不殿下的,你就是我的孩子。這紫璇宮就是你的家。無旁人時便叫我姨娘。可不要生分了......”
“課業一日不能落下,才算對得起‘姨娘’的培育之恩。”常苒特意在姨娘二字咬字微重。
“不急,先坐,我有話想問你。”南陽長公主說完,目光又不知落在何處。
常苒見身後有宮女奉着茶點欲進,便也隻得進屋坐下。
待茶品擺上,南陽公主目光回轉,用金匙撒下白糕上玫瑰花瓣。那幾朵花瓣是取還未盛開的玫瑰花中蕊。小巧而細嫩,甚至還有幾朵泛白,沾點黃色花蕊粉末。花瓣散落在描畫牡丹花托碟上,碟子不過半掌大小,卻一絲一毫都未散落在桌上。并未食,金匙隻倚着糕點放在碟子邊緣。不緩不慢,仿佛休閑午後,無事品茗,乍然間才想起問一句的慵懶感覺。“苒兒,今日之事有何想法?”
莒南郡主坐在長公主左手邊,放在膝上的雙手食指不停的卷着帕子。不同于往日,此刻的糕點一點未動。
常苒坐在長公主右手邊,暗咬後牙,才回:“苒兒入宮不久,今日在場那些貴人尚且認不齊全,更不知是誰的過失。”
長公主品了一口熱茶才道:“無妨,隻當家常。”而後又緩緩加了一句,“左右不幹你事,也不幹......我事。”
不知是炭爐在後還是問題尖銳,常苒隻覺周身都被炙烤着,不覺間臉也微微發燙。早想有此問,可依舊未想出如何作答。“吉福宮那位娘娘苒兒從未曾見,便隻說些今日見聞吧。歸根究底,過猶不及,正是此理。”
“哦?何解?”
“日前慈安宮用膳,樂妃娘娘不能食蓮藕。可見世間萬物,皆可殺人于無形。孕期更需注意。那些貼身之物,香囊、玉佩墜子、香粉等何其之多。哪位娘娘都是香氣怡人,香味各異。今日出事才能細細盤查,往日就算太醫有疑,隻怕也不敢輕易質疑生問。且不同尋常的傷胎麝香,涼藥紅花,這茴香竟也能變為藥用,這出的奇招想必也是費了些功夫的,才能想出這些。”
南陽長公主嘴角微微含笑。“繼續。”
常苒緊抿唇後道:“若是尋常人,得了個香囊,先不論新舊,味道奇異也該問上一句。更何況與贈與者不識,縱使她倉卒之際,縱使知她不敢妄為,縱使終是坐失機宜,為圖安心,最不濟尋個衆目睽睽丢掉便罷。怎好憑白受人之物。”
“若她便是那般蠢笨之人呢?或是刻意僞裝為那蠢笨憨傻之人呢?”
常苒聽後微低眼眸,并未立刻回答。莒南覺得無趣,自顧自打了個哈欠,常苒見一直拖着也不是法,才遲疑着道:“苒兒有一大膽的揣測。或許......不敬。”
“無妨。”南陽長公主道。
“若真是那等蠢笨之人,卻還貪慕富貴......或,僞裝蠢笨害人性命,那如今卷進來便是自該了。長公主。”常苒輕輕喚着。“若真有其人,抓了後會嚴懲嗎?”
南陽長公主未答。
常苒又問:“那香囊幾绺合線都松脫了,該是很久前的物件了。殺人于無形也是殺了的,不論今日的問罪,但從前那些事,還能追究了嗎?”
“你覺得應該查?”
“覺得應該查,這世間總要有公道的吧?”常苒微微擡眸。“可,今日若不是牽連到上位者身上,是不是就不能泛起火花來了。”
莒南郡主坐在常苒對面卻突然接口:“謙嫔是上批最得寵的,也沒明确表示跟着皇後舅母。該不會真是舅母吧?娘,你覺得呢?娘!”
常苒見此,加之餓極,也挖一勺糕點入口。内有粉紅色餡料。淺嘗一口,充口玫瑰之味。軟糯輕酥,回味一下,更覺香甜。不覺便食了大半。
“後宮有失,自是皇後的過失。無論是不是,她既受益又無益。今日是去的唐突了。應該明日看看形勢的。”長公主說完便用手扶着額頭。
“娘可要小心了,如今情況尚不明晰,可得找人把住院子。小心有人陷害我們紫璇宮。如今咱們宮宇可是在風口浪尖呢。”莒南提醒。
“咱們紫璇宮,何時不在風口?這宮中,沒一處避風之地,哪怕是......冷宮。風依舊陰寒。”南陽長公主沒來由的突然一句。“都回房吧。”
莒南郡主和常苒都站起身來扶了扶身子。莒南郡主随即離開,常苒卻是連退幾步才轉身離開。
張嬷嬷遠遠走過來,瞧見常苒停在寝殿門外,而莒南郡主已漸走遠,笑迎走來。“若是姑娘累了,我便讓那新師傅回了。她不知哪找的人。依着我說,還是從前那位師傅成。那是正經閨秀!咱們不差這銀錢。”
常苒擡頭望了一眼日頭,此刻已顯下落之勢,“讓師傅等了那般久,總歸要去拜一拜的。倒是姑姑。”常苒偏轉頭瞧了一眼寝殿内裡。“長公主殿下怕是在外受了些風寒,方才有些頭痛。您多費心,實不成便傳太醫瞧上一瞧吧。那等有幹系的太醫,還是别叫來了。”
張嬷嬷拉着常苒的手,朝着上頭邁上一階台階,笑容更甚。“老奴明白了。”
常苒卻是同時邁下了台階。
回房換衣。房間漸暖,偏頭看向碳爐,應是才燃。正巧周瑤端着盥洗盆進來。常苒系好衣衫接過帕子敷在臉上好一會。“正好有些困倦,淺敷面再去拜見吧。古有拜師時沐浴齋戒三日,我這番淺敷面也算簡化無疑了。”
“常小姐若是困倦,不如......”周瑤話未說完,便聽門口腳步聲傳來。隻得接過帕子搭在木架之上,随在常苒身後。
栗榮進房道:“小姐,姑姑先前吩咐,屋内施展不開難免受限,庭院地方也大且已清好,奴婢方才已吩咐了在外周架上火盆,恐莫凍着。”
常苒聞言,以為是長公主催促,即刻出房去往院後。遠遠得見一位面着厚紗的姑娘,身後随着芷蘭、崔依二人。
待到近前,簡行一禮,卻是那姑娘俯身更快。“師傅不可。您是特請來教授舞藝的師傅,舊時我要行拜師禮才對。”常苒伸手去扶,卻見這位姑娘行禮時微側着頭,仿佛刻意讓人瞧見左耳後簪着的橙黃色玫瑰,更絕的便是其上尚存花香。同側垂下的頭發撩在前胸,正好漏出纖細脖頸。眉畫的極長,雖一直低着眼,眼梢卻翹。這番妝容反而多了許多妩媚之态。
“小姐說笑了。萬不敢稱師傅。奴家這等身份擔不起。”姑娘仍是行禮的姿勢,一隻手拉過常苒的手,另一隻卻順勢搭在常苒手上,卻也隻是中指輕輕搭上絲毫未用力氣。其餘手指向上微翹。微擡雙眸瞧向常苒,稍擡起的下巴又轉瞬低下。
常苒聽聞如此自稱,不由得問:“敢問師傅貴姓?不知如何稱呼?”
“您便喚我花名韶華便好。”新師傅說。
常苒尋着周瑤,以求答解。但卻不見周瑤。看四周已安排好衆人,便道:“不如,小女先舞一曲,請您指教。”
“姑娘客氣。”
常苒偏過頭朝着廊下樂師點了點頭,随即微扯笑容旋轉身形......
舞畢,韶華不吝誇贊,最後才道:“一瞧您便是大家閨秀,舉手間得當有宜。奴家同您的路數全不相同,不如您看看再定。”說完擺開架勢。
常苒再次朝樂師點頭,仍是方才之曲。
仔細觀察,韶華幾近柔美姿态,腰肢極軟,肩膀随腰小幅擺動,面紗略厚但也因舞随風飄起,浮動之下漸顯出真容,更讓人期待面紗之後的容貌。纖細手指順着腰迹向上,劃過胸前而後轉而半蘭花指,食指微刮過面紗邊緣再次向上扶了下發髻。常苒似才注意到那發髻邊緣簪着一朵半開白色、一朵未開橙黃色玫瑰花,腦後的全髻固定着玫紅色花枝模樣的釵環十分奪目。在旋轉過身後韶華左手一把扯下面紗抛入空中,右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朵白色半開的玫瑰花簪,随着面紗落下緩緩從身邊劃過,玫瑰花簪半含唇邊。面紗落地時韶華輕擡右腿從落下的面紗上劃了個半圈,收回腿便把注意力重新拉回,視線随着重回手中的玫瑰花簪再次拉回,曲終,韶華随意簪回耳後。纖細的指尖縷了耳後垂着的一縷秀發。
芷蘭遠遠在後同崔依道:“明明靠近火盆,怎的這般冷了。不知小姐冷不冷。”
舞畢,常苒未等說話,韶華搶先道:“奴家還會幾舞,不如常姑娘一同看了,再定。”轉向樂師道:“煩勞彈奏之前敲定的那幾首曲目。”
樂聲再起。
常苒發現遠處一身影一晃而過,不在木讷瞧着,跟着擺動學了起來。
日漸西沉,火盆幾換,周瑤進院,見韶華正糾正常苒姿态。稍一停頓還是快步走近,輕聲喚了句,“小姐。”
“若無急事,稍後再說。”常苒生怕是宮中之事有了新消息,周瑤嘴快透露宮中秘事。
“是。”周瑤應着仍是說,“二位都見汗了。今日天涼,不如回房小坐一下?食些糕點,房中已備下了。年深日長,不止一時。”
“也好,師傅覺得如何?”常苒附和。
韶華應允。
進到房中,房中甚暖。崔依給兩人倒上茶水,而後便立于門口。
常苒伸手觸碰茶杯,茶杯皆溫。同韶華試探一句:“聽聞京城有家名教坊,樂理、舞姿皆是上乘,好些名家閨秀都送去學習請教一二呢。更甚便是我這般,把師傅請到家裡來指點。”
韶華原本正瞧着房内,聽到常苒發問,目光黯然。“貴人怕是誤會了。奴家并非“韻典坊”之人,況且,韻典坊早于幾年前便停了。”
常苒點頭,早聽上一位師傅說過,如此隻想讓韶華自報來曆。不知是未明白還是如何,便直接問道:“是我唐突了,就是早先耳聞罷了。我才回京,知之甚少。也是聽旁人提起過罷了。且不知師傅所在教坊名曰?”
“韻典坊天下馳名,若是那教坊還在,理應請她們來教授才是正理。奴家這等身份,雖也是從小找師傅教習,卻也未曾有幸請得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