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紀家拜訪時,離邬今雨逝世已經過去了三年。關恩霈生了個女兒,白白胖胖的很讨人喜歡。那天很巧,大忙人紀萩非也在家,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在我面前上演着極具溫情的一幕,男人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哄着,女人飽含愛意地拿着玩具逗小孩,歡聲笑語的氣氛連我都有些動容。當時紀萩非告訴我阿筠在房間裡做功課,他一切都好,我真真信了。直到熱茶見了底,我起身準備離去時,卻在遮蓋陽光的布簾後看見了一雙眼睛,我被吓了一跳但很快認清了那是誰。和他們夫婦告别後,我繞道去了後院,果然看見了坐在那裡的阿筠。他瘦得簡直可憐,形同紙片,身上到處都是淤青,我問他怎麼受傷的,他閉嘴不談,隻是眼白分明地看着我,身上一點小孩氣也沒有,這次連眼淚都不流了。他背後的鳥尾花已經不見了,種上了更漂亮的玫瑰,我記得關恩霈最喜歡的花好像就是玫瑰。他不說話,我也無能為力,隻是陪他坐着,我看着天上暖洋洋的陽光,隻希望它能驅散阿筠身上腐敗的、潮濕的黴味。”
“那次以後,我的拜訪請求再也沒有被關恩霈許可過。轉眼之間又過去幾年,我從其他人的嘴裡直到阿筠被送到高塔的消息。天可憐見的,當時各州異種怪物都鬧得厲害,聯邦急需招兵,皇室貴族們都将自家小孩捂得好好的,養尊處優,隻有阿筠被紀家單單推了出去。我跑到紀萩非面前斥責他不能這麼做,但他言之鑿鑿地說是為了曆練紀筠。一個十歲不到的小孩,曆練個屁啊。但我也沒辦法,這畢竟是紀家得私事,于情于理我都沒有插手的權力。我能做什麼呢,阿筠他那麼小那麼瘦,又能反抗什麼呢”
“我偶爾去高塔看他,他都不願意見我,我隻能每年在邬今雨的祭日在墓地遠遠地看上他一眼,他身上永遠都帶着血,神色麻木,我以為是他訓練磕到碰到了。後來再去紀家紀筱的生日宴席時聽到其他貴族子女偷偷議論他,我才知道阿筠進入高塔後就一直被人欺淩。言語霸淩,肢體捶打是他每天的家常便飯。一開始他還将這些事告訴那些長官,但無濟于事。欺淩他的哨兵,都是些身份高貴的皇室人員,即便阿筠地位并不低賤,但紀家不喜歡他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然後他學着自己反抗,隻換來了更嚴重的辱罵和捶打。”
“他成年那天,和我隔着一座座墳墓對視。那是我第一次見他笑,很燦爛,但笑意不達眼底,他問我:‘宣姨,每個人都分三六九等嗎?’我心裡咯噔一下,想要解釋,但他的提問隻有肯定回答,我選擇不回答。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做了一個很錯誤的選擇,即便是欺騙,我也應該說沒有,至少能給他一點希望?”
“我死前,關洵來找過我,他告訴我一個秘密,屬于阿筠的。我流着眼淚回想他這些年的生活,忽地覺得他這麼做也無可厚非。不過是一個小孩帶着遲來的孩子氣想要大鬧一場,好吧,那就讓他胡鬧一次吧。可是,我又想到了你,想到那些無辜的人,我死前也許不能再見他最後一面了,所以我希望你,小野,能不能在一切發生之前阻止他。”
“如果不能,那你就離開克裡亞吧,随風飄走,去海角天涯。”
信的結尾,是宣語燕的電子簽名。
她坐在桌前,心口處是一陣陣的心痛,信的附件是關洵告訴宣語燕的秘密。
原來所有的一切,阿舍爾從文島回來、宣家被抄、宣撫謀篡等等都是紀筠一手計劃好的,他想要讓伏恩聯邦轟然坍塌,想要毀滅幾百年來的三六九等。
褚蓁捂着臉大哭起來,紀筠把克裡亞的子民當成他将聯邦抽筋剝皮的襯手工具,身邊的所有人都不過是他的棋子,即便是他的妹妹紀筱也成了他前行的墊腳石。
她簡直不敢想,莫亞丁的事情會是紀筠一手操辦的。
現在他如願地殺死了肖晉澤,下一步又是做什麼呢?将那些貴族們統統都殺了?血洗這個生養他的都城?
U盤在凹槽中茲拉一聲,化成一縷青煙消逝在眼前。
一切都毀滅掉,痛苦就會消失嗎?
不會的,痛苦就像不會消散的淤青,你以為它好了,但掀開一看,它還在原來的地方,碰一碰,疼痛一如既往地連接着神經。
“我應該和他好好溝通的”,她喃喃自語,望着身側的牆壁,目光穿透,看見一牆之隔的那個落寞的男人。
她站起身,想要過去,但腳步還是躊躇了,或許是還沒有做好面對紀筠的準備,褚蓁決定将這件事推到早上。
到時候,她們應該都已經冷靜了下來,她也會明白自己該做些什麼了吧?她想着。
可惜,紀筠并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等她早早醒來準備和紀筠好好交流時,他卻已經離開了小洋房,房間裡空空如也。
她心下空落落的,讨厭這種有隔膜卻不及時溝通的現狀。于是她撥打了紀筠的号碼,即便不見面她也要和他聊一聊。
無人接通。
她锲而不舍地撥通了愛麗舍大樓的專線,但特助告訴她紀筠不再宮殿。
“不在?那你知道他今天的行程嗎?”
“褚組長,抱歉,上校今天的行程在昨晚就已經全部推掉了,所以我已不清楚上校現在在哪裡?如果他回來,我會第一時間給您回電話的。”
“好的,謝謝。”
“如果沒什麼其他事,下屬就先挂了。”
回想起那個視頻,褚蓁攔下對方,“等一下,我想問問君主的事現在是怎麼處理的?”
特助似乎有些驚訝褚蓁會問這個,他考量了一下,礙于褚蓁和紀筠的關系還是将情況告訴了她,“兇手已經抓到了。”
“抓到了?”這回輪到褚蓁驚訝,“是誰?”
“宣撫他們的餘孽,不過已經死了。”
“死了?什麼時候抓到的?怎麼死的?”
“昨晚,他要出城,被識别了生物信息,可能是害怕受刑,不久後就在牢裡自殺了。”
“好”,她将電話匆忙挂斷,思索着特助的話有幾分可信。
一個餘孽連躲避識别儀器的能力都沒有,他還能沖破重重守衛在大殿中無聲無息、毫無痕迹地殺了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