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親是蘇州人?”電梯上升得慢,談稷怕她尴尬,開口跟她搭話。
方霓“嗯”一聲,上次他問過她的。
“巧得很,我母親也是。”他偏頭對她一笑。
方霓詫異地看他一眼。
“不相信?”
“不是……”關于他的家庭背景,新聞裡自然沒什麼報道,她這樣的底層小老百姓當然也不會知道。
不過,談稷的長相就是那種很明顯的北方人長相,性格也是。
她沒想過有朝一日他們會在這種地方有所共鳴。
“所以你喜歡聽我唱評彈?”
她想起了第一次見面時,他話極少,基本沒有開口,其餘人嘻嘻哈哈,隻有他沉默地聽着,像是在品鑒,一曲唱完了他才擡眸,鳳眼修長:“你唱得不錯。”
可能是習慣了命令别人,他說話時總有一種松弛的笃定,毫不費力。
方霓以前不懂,隻是覺得他說話時會忍不住去傾聽,後來才知道,那就是領導馭下的藝術。
看似雲淡風輕,話不一定多,但每一句都暗藏玄機,以便給自己留餘地,下面人得自己去揣摩這個尺度。
其實談稷跟她說話已經算是比較直白通透的了,因為她聽不懂的呀。
跟旁人說話點到即止即可,聽不懂的自然被淘汰,久而久之,就隻剩下聽得懂的了。
“那我唱得怎麼樣?”她似乎話多了一點。
談稷微笑:“馬馬虎虎。”
她有點兒不開心了,學着他不倫不類的京腔:“您就不能讓着我點兒嗎?”
“您是我的誰啊,還要我讓着您?”他也跟着回敬了一句。
沒有盛氣淩人也沒有譏诮,眉眼間,隻有一種平和的問詢,似真的不解。
四目相對,方霓心跳得好似坐山車,無來由的忐忑:“我……”
可能是空間太狹小的緣故,她覺得自己的心率嚴重失衡,組織了會兒也沒說出什麼言之鑿鑿的話。
談稷冁然,不為難她了。
電梯“叮”一聲到了,他伸手擋住門,讓她先出去。
方霓飛快跑了出去。
談稷的這處房子是一處四百多平的大平層,算是海澱這邊比較好的戶型了,不過看屋内陳設他似乎住得不多,翻半天都沒找到一雙女士拖鞋,隻能打電話讓物業送過來一雙。
“不用了,我穿你的也行。”方霓尴尬地杵在門口,有點不好意思。
“每年交那麼多物業費幹嘛用的?”他觑她一眼,哂了一聲,轉身去了客廳。
對于使喚人,他似乎毫無心理負擔。
方霓望着他高大的背影,隻能作罷,小碎步跟了上去。
他駐足回頭看她,眼神有點兒調侃。
“這屋子太大了,我怕跟丢你。”她自以為找了個不錯的理由。
沒好意思說,其實是因為害怕。
屋子采用了大面積的玻璃和镂空裝修,燈光一關,好似站在浮光掠影的城市半空,腳下是萬丈深淵,讓有恐高症的她不太适應,黑漆漆的更讓人發憷。
他牽了下唇角,倒沒笑話她。
談稷拿了瓶94年的羅曼尼康帝,回到客廳,往高腳杯裡倒入:“能喝一點嗎?”
方霓可以喝,但酒量一般,遲疑的片刻,他已經替她倒上了。
倒上了也不好倒回去,而且這酒看着也不便宜的樣子,她隻好道了謝,接過來。
他來不及阻止,隻得笑道:“我還沒醒酒。”
方霓怔了下,跟他大眼瞪小眼。
談稷隻好親自示範,搖晃了一下手裡的高腳杯。
方霓臉頰微紅,跟着晃了晃。
好吧她就是土包子,但她平時也不怎麼喝這種酒啊,十幾塊果酒幾塊錢啤酒抄起來就是幹,再不濟來一瓶二鍋頭。
可是被他這樣直白地點出,她快怄死了。
看出她的窘迫,談稷轉移了話題:“不是要給我唱歌嗎?”
“你不是說我唱得馬馬虎虎嗎?談公子想聽的話,大把技藝精湛的姑娘上趕着排隊給您唱。”這話都帶上氣性了。
她覺得他總是戲弄她,喜歡看她的笑話。
談稷一瞬不瞬、寬容地望着她,聲音清朗含笑:“可我就想聽你唱。”
有什麼安靜下來,空氣裡像摻了膠。
她後知後覺的,回頭看他一眼。
黑暗裡,談稷眼底似有浮光流轉,眼神專注到讓人發憷。
他就那樣盯着她,沉沉的陳木香無孔不入,包裹着她,從四肢百骸滲入。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欺身靠近,寬大的手按在了她的後腦勺以作固定,将她密實地壓到懷裡。
可能是太過突然,她都忘記了掙紮,隻顧睜大眼睛望着他。
他鼻息間有酒氣,難得的聲音喑啞:“你願意跟阿政,為什麼不願意跟我?我哪兒比不上他?他能給的我都能給,他給不起的,我也能給。”
“你想要什麼?包包?房子?車子?學設計的是嗎?我給你辦展,你想出名我讓何灣、谷平雪他們來給你站台宣傳……”
成年男性寬大有力的手,溫柔有力地握住她的肩膀。
他的唇壓到她的唇上,并不急着探入,隻是輕輕地吻着她的唇,帶一種微妙的試探。陽剛堅實的身軀緊緊壓着她,壓榨着她鼻息間僅存的一點空氣。
一股血液沖上腦門,身體卻是僵硬冰涼的,微微發抖,她說不清是羞憤還是害怕。
“幹什麼呀?!”方霓掙紮着推開了他,披頭散發地退到沙發邊緣。
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愕然,顯然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被拒絕。
氣氛尴尬到極點。
好在他很快拾掇好了情緒,低低地說了句:“抱歉,我喝多了。”
見他沒有強迫的意思,方霓才松了口氣,隻是仍有些窘迫,沒好意思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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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稷很識趣,那天之後就沒聯系過她,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态。
正好,省去了方霓面對他時的那種無措和尴尬。
過兩天葛清邀她去小湯山滑雪。
雪場面積很大,是北京這邊規模最大的滑雪場之一。
站在高處往下俯瞰,藍色的天幕像凝結的冰晶,潔白的雪道上點綴着五顔六色的小點,移動得飛快。
咖啡館裡很安靜,将喧嚣和熱鬧都阻隔在了外面。
談稷放松地靠入椅背裡,端起杯子淺抿了一口咖啡。
“心情不好?”魏書白笑着在他對面落座,招來服務員,要了一份甜品。
談稷不置可否,按揉着太陽穴舒緩疲乏。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其實也不太表現在臉上,直觀感受無非就是懶得搭理人。
“子聰跟我說,前些日子被你罵了,讓我幫着美言兩句。”
談稷眼都沒擡,興緻缺缺的:“我哪有那個閑功夫罵他?自己上趕着找不痛快。”
“真上趕着不是買賣。”
說到後一句,他微不可查地哂了一聲。眸光深遠,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
魏書白攪拌咖啡的銀匙一頓,饒有興緻看他:“這話我怎麼聽着不對味兒?該不是在哪兒吃了閉門羹?”
“稀奇事兒,翻遍整個四九城,誰敢給你臉色瞧?”
他話裡三分關切,更多的是看好戲。
看好戲的意味還不要太明顯。
談稷可沒有拿自己那點兒破事娛樂别人的愛好,憑他怎麼問都是三緘其口。
玻璃窗外是一望無垠的雪地,和紅色的纜車交相輝映。
遠處都是滑雪的,近處倒有幾個在打雪仗的,“噗嗤”、“噗嗤”的砸地聲不絕于耳。
滑雪比方霓想象中要困難,她滑一下摔兩下,沒一會兒,身上都是碎雪了,因為今日穿的紫色衣裳,像一隻霜打的茄子。
葛清一開始還耐着性子教她,後來就受不了了,生氣地揮開她:“自己好好練吧,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誰是老闆啊?盡擱這受你氣了。”
她氣呼呼地走了。
方霓無措地杵在原地,耳邊傳來一道風聲,肩上被砸了一下。
隔着厚厚的棉衣不算很明顯,她站了會兒才遲鈍地回頭。
人來人往的,分不清是誰砸的,許是誤砸吧。
她拍了拍肩膀,沒有去在意了。
不遠處的高地上,談稷眉眼疏淡地拍去手上沾染的雪。
魏書白就這麼站在他身旁看着,但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