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霓以為談稷是要帶她在園裡逛一逛,誰知他帶她去了市中心。
CBD高樓林立,燈火輝煌,遠處一條蜿蜒而下的立交橋,好似銀河傾斜。
有時候,繁華與孤寂,喧嚣與甯靜并沒有那麼分明的界限。
兩人漫步在街頭,專車在後面以蝸牛爬的速度緩慢跟着。
方霓好幾次:“你這樣真的不會被貼罰單嗎?”
“擔心我啊?”他挽着西裝緩步踏上了台階,回身将手遞給她。
一隻寬大修長的手,随着彎腰躬身的動作大大方方地展現在她面前,可謂纡尊降貴到了極點,卻也不落風姿。
方霓猶豫一下,說了句謝謝,自己爬了上去。
雖然姿勢沒那麼好看。
他也不介意,鳳眼懶懶垂下,手收了回來。
路過烤串攤位,方霓駐足瞥了一眼,回頭去看他。
談稷顯然對這種街邊小攤不感興趣。
目光對上,他還要哂笑着給她科普:“這種位置,車來車往吸足了尾氣,吃了大補。朋友一場,您有需要的話,我幫您留心醫院的床位。”
方霓:“……”
北京晝夜溫差大,這會兒她才感覺到冷。
談稷将自己的外套勾在指尖遞給她。
“你不冷嗎?”方霓的目光落他身上。
他裡面就穿了件薄毛衫,袖子還卷到了肘彎裡,讓她大為震撼。
猶豫一會兒她還是接了過來,穿在了自己身上。
上面有淡淡的沉木香,很像他辦公室裡熏的那種香,可以鎮定安神,但不知道為什麼她此刻聞着覺得心緒煩亂。
分明穿他身上很熨帖的西裝,套她身上就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一樣,不合身得很。
果然他偏頭看她時,眼睛裡有隐晦的笑意。
很克制,但她敢肯定他一定是笑了的。
夜風吹在臉上,吹不散她臉上不經意浮起的熱意。
方霓有時候不能理解談稷的某些行為,很像是興之所至,忽然想那麼幹,他就那麼去做了。
不需要跟人解釋,也不需要顧忌别人的想法。
比如逛了會兒後,他将她帶入某奢侈品店,要她挑,自己去了一旁打電話。
方霓一直站在旁邊等着他,看他低頭跟那邊說了什麼。
許是公事,他表情肅穆,說話也很幹淨利落。
十幾分鐘後,他挂了電話折返回來,卻看到她沒有動。
“不喜歡?”他面不改色。
方霓卻弱弱地問:“為什麼要送我衣服?”
這個問題問得有點傻氣了。
小姑娘眼神純稚而怔松,似乎是真的不明白,又或者,隻是想要得到某種猜想的肯定。
他果然笑了一下,表情依舊得體而從容,似乎并不為這個問題而感到窘迫。
“因為我喜歡看到你穿。”
因為我喜歡。
方霓從來沒有聽到人這樣回答問題。
這樣的我行我素,未免過于冒犯,偏偏他眸色溫和淡泊,讓人無可指摘,甚至給人一種理應如此的荒誕感。
遲鈍的她甚至一時想不到什麼話來反駁,眉梢欲揚不揚,有種說不出的尴尬。
說來也滑稽,始作俑者不覺得尴尬,尴尬的反成了她。
沒有大衆想象中她把衣服甩他身上的清高,她不敢,而且他還幫了她。
後來她平心靜氣誠懇地跟他說:“我不能要。”
一副講道理的口吻。
談稷微微點着頭,攤開手,問她為什麼。
這種時候的回答是無解的,怎麼回答都像是陷入了自證陷阱。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所以她微微仰起頭,俏生生地敷衍說:“家裡這麼教的,不收不熟悉之人的東西。”
他要笑不笑地誇了句:“乖孩子。”
她還以為可以就此安全劃水過去了,誰知出門時他又問她:“幫了你這麼大忙,打算怎麼報答我?”
方霓怔忡回頭,有些無措地并攏站直了,像個小标兵。
“怎麼,打算過河拆橋?”他微微眯起眼,半開玩笑,“那你得掂量一下,戲耍我的後果。”
她臉色微白:“……沒有戲耍你。不過,我确實沒有什麼可以報答你的。”
說到後面聲音已經細若蚊讷。
論功力,論定力,她怎麼敵得過他?
盡管不情願,也隻能不情不願地開口:“那你說吧,要我拿什麼報答你?”
一開始他是沒有回答的,隻靜靜地望着她,一種看似波瀾不驚卻非常耐人尋味的眼神,暗流湧動,要将人吞沒。
看得她都有些躲閃了,先一步避開了他的目光。
方霓不傻。
甚至,她從小到大習慣了來自異性或驚豔或充滿占有欲的目光。
她不認為談稷這種人會無緣無故地幫忙,可又實在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對她有什麼别的想法。
認識兩年多,談稷此前對她一直都是不冷不熱的,很有邊界感。
最越界的一次,也不過是指着宗政辦公室裡挂着的一副字帖評價他菜就多練,還這麼堂而皇之挂上面,好意思?說他好意思他這個看客都不好意思了。
宗政彼時在批閱文件,聞言怔了一下,手裡的鋼筆慢悠悠一轉,看向一旁臉已經漲得通紅的方霓,忍俊不禁。
他誤會了,那是她的大作。
談稷微怔之下有些明白過來了,臉上玩笑之色盡斂,低聲說了句“抱歉”。
她沒答也沒承,彼時宗政寵得她無法無天,倔強得很。
……
“不逗你了,你給我唱首歌吧。”他施施然一笑,揭過了這茬。
方霓詫異地擡起頭,睫毛抖了抖。
談稷挑眉:“怎麼,可以給阿政唱,不能給我唱?”
“不是。”她嘟哝,“我……”
隻是想不到他這麼輕易就放過了她。
“我唱歌不好聽的。”
談稷隻是笑了一下,像一绺夜風拂過她耳畔,輕若無物。
她的耳尖卻有點兒燙。
外面是真的冷,司機将車開過來。
“上去吧。”談稷說。
她抓着他的西裝鑽進了後座。
直到車開進附近一處安靜的小區,她才感覺有幾分不對勁。
“這是哪兒?”
“我住的地方。”
方霓看向他。
談稷被她警惕的眼神逗笑:“帶你去換雙鞋。”
方霓才注意到自己的鞋子開膠了。
真是再沒有比這更尴尬的事情了,上次補了一下沒想到梅開二度又被他看到。
下車時他似乎沒站穩,高大的身軀搖晃了一下,方霓下意識扶了他一下。
他左手邊站的就是陳泰,比她還快上去攙,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錯了,竟被他不耐煩地揮開了。
陳泰怔了一下,像是回過味兒來,餘光裡瞥她一眼,很知趣地往後退了一步。
談稷似乎有些累,皺着眉,略靠着她阖眼輕揉着眉心。
方霓待他站穩就慌忙撤回了手。
他的手背不經意擦過她的,溫度要比她身上高很多。
好似觸電一般。
進入入戶大廳等着的時候,方霓攥了攥肩上的西裝,似乎還沒從這種窘迫中回過神來。
玻璃鏡面上映出自己茫然的模樣,羞窘和忐忑都占一半。
電梯徐徐上升,她望着鏡面中映出的自己,忽的想起來自己還答應要給他唱歌的。
密閉的空間狹窄又逼仄,很給人壓力。
方霓屏息,感覺空氣都被壓縮了,動一下都是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