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雲容章真的無比冷靜地做下這些事，能在殺人後自始至終沒有半點破綻半點動搖，那麼他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冷血、非常非常可怕的人。

白濯羽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透了。

她開始慶幸父母和師父自始至終将她保護在透明的琉璃盞中，讓她與外界的一切欲望隔絕。她現在親手打破了那個琉璃盞，親自觸碰到情愛與欲望，卻恍然發現出走的代價是腳踩一地碎片，血流如注，苦痛自知。

她翻身下馬，渾渾噩噩地走到珑水河前，水聲激越，川流不息。

那河面很寬很寬，似是從亘古以前便開始奔湧，生生不息從未斷流，象征着與星辰日月一樣的永恒，帶着不容置疑審判一切的神性，橫亘在白濯羽的眼前。

白濯羽感到羞愧，一時間無處可躲，隻能忏悔着扪心自問。

如果雲容章真的是内鬼，真的是那流落江湖的二皇子，真的殺害了顔繁熙，真的圖謀勾結遺珠城加害江湖與百姓——

她該如何自處？

顔繁熙被内鬼一刀刺穿了心髒的時候，白濯羽正在興緻勃勃地翻閱春色話本，無比期待地縮在被子裡，等待與雲容章的翻雲覆雨。在調查顔繁熙死因的時候，她竟然滿腦子裡想的都是那未竟的風月事業，一遍遍沉溺其中難以自拔——

她如何有臉去看顔繁熙的屍體，如何有顔面有立場去為他主持公道？

她如何對得起曾無比信任他、立誓要為她牽馬執蹬的顔繁熙？

她如何對得起一直以來對她鞍前馬後、萬分仰慕的鄭甯？

她如何對得起為她放棄死志、為了一點畫餅充饑的美夢便毅然跟随她的莊靜融與江冷音？

她又如何對得起曾為她而死的江湖志士，如何對得起毅然追随她奮不顧身的天下百姓？

白濯羽萬分崩潰，又一次感覺天穹向她傾壓而下，一片一片碎裂倒塌，砸在她的身上。或許她也是顔繁熙之死的幫兇，若雲容章是主謀，她便是可恥的從犯，也要被釘在閻王爺的刑架上無法掙脫。

因此這一次沒有人站在她的身後，隻有她一人面對良心的拷問，讓她無顔行走于天地之間，無地自容。

她跪在浩浩無垠的珑水河前，叩首流涕，崩潰大哭。她擡手狠狠給了自己兩個耳光，逼自己清醒過來。在臉頰火辣的痛楚之中，她終于感覺稍微安心了一些，擦掉眼淚，登上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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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濯羽走進了顔府中，猛然聽見一陣喧鬧，似是有人在争吵。

就在昨夜發現顔繁熙屍首的房間中，鄭甯和雲容章二人相視而立，劍拔弩張，互不相讓。此時顔繁熙的屍首已經被收殓進了棺椁之中，而鄭甯憔悴萬分，顯然是為他守靈，哭了一夜。

此時此刻，鄭甯拔出長刀，直指雲容章面門。

“雲容章！你給我回去！白少俠不許任何人碰顔公子屍首！”鄭甯威脅地抽出長刀。他的聲音帶着哭腔，聲音已經沙啞。

“鄭軍校，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現在顔公子屍體上很有可能留下兇犯的一些痕迹。”雲容章被刀直指面門，但是仍然心平氣和地解釋，面色冷靜。

“公子已經死了，你還不讓他入土為安嗎！你閉嘴！給我滾回去！再不回去我砍了你！”鄭甯幾乎是歇斯底裡地怒吼，完全聽不進去雲容章的話。

雲容章的臉上露出了罕見的委屈神色。他微微咬了咬嘴唇，但還是堅持道：“鄭軍校，你對我要打要殺都可以，可白少主要查清兇手。她為這件事愁得一夜未睡，我必須為她保留線索。等我驗完了屍，你對我要殺要剮都可以。”

“你少拿白少俠壓人！給我滾回去！我這刀可不認人！”鄭甯的雙眼紅透了，布滿了血絲。

他拿着刀向前走了兩步，步步緊逼，雲容章一步一步後退。他後退了兩步，卻突然撞進迎面走來的白濯羽懷中。

白濯羽心中有事，一直低着頭，腦海中一片亂麻。她失魂落魄一般，沒有看路，正往前走之時，卻突然被雲容章撞到了。

雲容章見到白濯羽，臉上微微露出喜色。他像個和人吵架沒吵過的小孩子，見到了來給自己撐腰的家長，頓時心中有了底氣。

但白濯羽沒有像他預想中那樣将他抱在懷中，而是向後退了兩步，一言不發。

雲容章用手背輕輕碰了碰白濯羽的手腕，似乎有些想要牽她的手。但是白濯羽沒有反應；他又微微偏過頭去，低低喚了一聲“兼兼”，白濯羽依然沒有回答。

雲容章有些失落地站在原地，一時之間不知所措。但他沒有表現出來，隻溫和地俯下身，緩聲道：“我知道你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白濯羽隻微微擡頭瞟了雲容章一眼，當看見那雙熟悉的深黑色眼眸之時，她忍不住落下淚來。她強迫自己不與雲容章對視，别過頭去。她依然沒有說話，也沒有力氣說話，隻徑直要往自己的房間裡走。

此時鄭甯突然攔在白濯羽面前，帶着哭腔問道：“白少俠，雲容章想要驗顔公子的屍，我把他攔住了。他一直不服，您和他說吧。”

似是不願意撕破雲容章的幻夢，鄭甯自始至終都沒有對他提及，正是白濯羽不許他觸碰屍體，正是白濯羽不許他參與此事。

這也給了雲容章一些本不存在的底氣。雲容章見白濯羽在場，相信白濯羽一定會站在自己這一邊。

他柔聲解釋道：“兼兼，距離顔公子被害已經将近六個時辰，再不進行驗屍，會丢失很多重要線索。你一天沒休息了，這些事交給我就可以。你相信我的，對不對？”

白濯羽看雲容章的眼光萬分陌生，試圖辨認他向自己投來的眼神有幾分真假。

她最後緩緩開口道：“雲師兄，你回去吧。這是我的意思。”

“可是……”

“雲容章，我說得不夠明白麼？你不必參與此事，回去吧。别讓我說第三遍。”

白濯羽沒有多言，拂袖而去。